他只觉得背后生出一层薄汗,黑子在手里转了两转,才决绝地落在棋盘上:“玄云也曾想过此问,但没有尽数理清。同情是有,是在识她之初,现在仍有,但并非全部。”
他答得有些绕口,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不禁有些紧张。
萧氏默了片刻,忽然笑了:“三公子所言发自肺腑,你若说半分同情没有,老身反倒会觉得虚伪了。”
她说话如此直率坦诚,出乎他的意料。萧氏看着棋盘,但笑不语,她棋风诡谲,转眼又轻飘飘地将他围了,“先前在芷兰行宫,三公子曾经替朗月求情……”
他有些赧然:“玄云不知小凤姑娘毫无此意,多有得罪。当时听得兄长剖白,勇敢坦诚,自觉惭愧万分,所以……”
“倘若是你,你愿意吗?”
郑衬一双眼睛明亮:“我听了兄长所言,幡然醒悟,现在,玄云绝不会再回避真心。”
白子的杀气渐显,步步紧逼:“我了解老二,知道那是个从一而终的傻姑娘,可我不了解三公子,怎知三公子真心?”
郑衬有些急了,脖颈上青筋暴起,许久,化成苦涩一声叹息:“如有机会,玄云……以行动证明。”
黑子颓势已显,这一局,他下得大汗淋漓还不得赢。
萧氏轻轻一笑,不知是嘲讽还是赞同,他持子僵在原地,心内踌躇,不敢轻举妄动。
“老身不奢求三公子真心永不变,但你既招惹了拂月,就要负责到底。我云家女儿,不做他人弃妇。”
郑衬急道:“我又怎会弃她?”他咬牙道,“玄云愿意娶拂月做平妻,一生一世,倾心相待,再无其他妻室。”
凉玉听到这句,心中终于有片刻动容,但脸上仍是淡然:“若你家族干涉呢?”
“玄云自己做主,不许他人干涉。”他面露少年人的傲气,又有些脸红,低声道,“老太太的条件,我……我答应。”
凉玉狡黠一笑:“三公子输了。”
她环顾四周,时间算得早了些,竟然还需要等。
那少年看着棋盘,又紧张又不敢擅自询问的样子,实在是看得人心中发急。
啼春终于破门而入,急匆匆喊道:“老太太,不好了!二小姐、二小姐跳进湖里了!”
郑衬面色煞白,立即站起身来,不待她说话,人早冲出门去了。啼春反应最快,立即给他让了半个身子,待疾风擦过,忍不住跟凉玉对视一眼。
“奴婢嘱咐过了,谁也不许去救,都站在边上以防万一。”
凉玉表情沉稳:“毛毯、汤婆子、干衣服全都备好,等在岸上。老二身子弱,别让她冻太久。”
跳进湖中时,郑衬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冰凉的湖水没过他的头顶,沁入他每一寸肌肤。这样寒冷而孤独的感觉,是不是就是她的心境?
为什么不能再多等一刻钟?他就快、就快成功……
他在水中看见了下沉的人影,她身姿窈窕,衣裙在飘摇,像一只蝴蝶,有最繁复美丽的翅羽,在水中缓缓、缓缓伸展。他拼命向她游去,接近了她。
这光怪陆离的水底,日光是头顶的眩光,漆黑的水下,他抱住她,他从未感受到如此温热鲜活的生命,犹如一颗新鲜而脆弱的心脏,就在他掌心里跳动。四周一片寂静,仿佛一切都停止了,只有他紧紧抱着她。他们互相真实地拥有彼此。
他将她送出水面,日光投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发丝贴在脸上,双目微张,是迷茫的模样,半晌,眼中涩然含泪:“……你来了。”
他脸色冷厉,眼中有熊熊怒火:“你答应过我决不寻短见!”
“我没有……”话音未落,已经被他紧紧抱住怀里,他的声音有片刻哽咽,“你不能这样无情。”
水珠顺着他英俊的脸庞向下流淌,一颗一颗,聚集在他蹙起的眉心,脸上水痕纵横,分不清是水珠还是热泪:“云拂月,我会娶你,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她愣住,弯出个苦涩的笑:“我……我声名狼藉,你明知如此……”
“我何时说过在乎这些?”
“即使你现在不在乎,往后也会后悔。”
“你怎么知道我会后悔?我并非三岁小孩,想得清楚自己的心意。”他语调升高,显然怒极。
她怔怔看着他的脸,觉得他今日与往常不同,他一直是温和的,此刻竟然被她逼到了这一步……脑中又浮现出奶奶同她说过的话,仿佛有什么在胸腔中蠢蠢欲动,越来越剧烈,就要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