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那种他极力压抑的、忧郁而又悲哀的心绪。甚至没有什么原因,仿佛某种力量把不属于他自己的苦痛强行灌注进他的身体,而他自己又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夺魂。
他原本是想问卡隆被锁在这里这么多年,甚至要借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之口了解世界的心情,可这时候他又莫名觉得这个问题不重要了。
但他还没想通为什么这个问题已经不那么重要。
但这也不重要。
“……这是什么?”他终于还是问道,“你肯定做了什么,因为我真的很难过。”
卡隆看着他,笑了一下,很有些意味不明的样子。
而后他说:“我什么也没做。”
这家伙的表情没什么改变,眼神也还是那样妖冶和冷漠,可文卿知道对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个话题必须要告一段落。
他抿了抿唇,飞扬的眼角慢慢耷拉下来,露出一点隐藏得不是很好的委屈。
这话说着可能令人难以置信,然而文卿这辈子还没有被这么毫不留情地拒绝过。别说“毫不留情”了。在此之前,在他身上,连“被拒绝”这种事都从未发生。
在万众瞩目中诞生,自小就受到万千宠爱,家里有两位长兄一位长姐,家族的责任他爱承担不承担……按理说,即使是这样,他也会受到良好的教育,塑造出得体的人格,对外的态度不说无可挑剔,也要四平八稳,起码叫人抓不到小辫子。
如果他身体健康的话。
文卿默不作声,果然在半空里粗粗画出一个直角坐标系开始描点,硬生生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魔法阵绘制整成了初中数学习题,当然两者根本不是一回事,这个契约阵的定位法则也不是一个直角坐标系就可以搞定的,但文卿可以这么做,这样说也便于理解。
再形容得具体一些,文卿画契约阵还要先画个坐标系,就好比数学家看到两位数的加减法还不能马上得出答案,必须要借助工具。这时候最多笔算一下也就够了,要是借助计算器就实在有些丢脸。
虽然他的做法在卡隆眼里已经足够丢脸了。
文卿磨磨蹭蹭地描着点,卡隆等了一会儿,特别嫌弃地问他:“你还要几百年才能画完?”
“这我哪儿说得清。”文卿说,语气中有种很得宠的小孩子才会有的骄纵,“要看运气。”
卡隆都快被文卿逗得笑出声了。
他看着文卿,那张面孔还属于少年,除开柔和的弧度以外精致到毫无特色的地步。多族混血对于外貌的优化再加上全息网游中的外表微调,在不掺杂个人喜好的时候,任谁也挑不出他脸上的瑕疵——那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但卡隆看的不是文卿的长相。
在全息网游的时代几乎没人会选择全方位的微调,因为等闲人压不住这样雕琢到了极致的容貌。在所有人的长相良莠不齐的时候,长得好看的人会脱颖而出,人们还能安慰自己说这是天生的羡慕不来;而在大家都好看的时候,要是两个人站在一起高下立现,好比同一身华服,一个人穿着是皇后,一个人穿着是小丑,那后者就太扎心了,还不如穿便装。
所以为了避免扎心,多数玩家都只祛痘祛痣,别的一概不管,反正那个年代也没有真的长得丑的人。
卡隆看的是文卿的……气质、风度、仪态,这些缥缈无定论却又有迹可循的东西。
他略微偏着头认真地在半空里写写画画,长发极为柔顺地束在脑后,从手臂一直到手指的姿势都显示出极强的张力,轻轻游移的时候却十足柔婉。
既坚强有力,又温柔和煦,仿佛正向情人邀舞。
卡隆注视着文卿,直到对方的绿眼睛再一次望过来,叫他心中一烫。
那碧绿色是如此通透和清澈,初见时卡隆以为那是少年的天真无邪,然而此刻他却早已知道那不是了,尽管那双眼睛依然饱含感情,热烈而充沛,让人一见便觉得心中欢喜。
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就高兴起来,就知道看到他以后高兴,就好像春风拂面时人们总是熏熏欲睡,这是一件无缘由、不受控却不会叫人觉得不安的事情。
“……你不要再看我了。”文卿低低地说。
他自己不肯做首先转移视线的那个。
卡隆便从容不迫地从那片清透的碧色中抽出身来,又从容不迫地倾身握住文卿的手背,引着他一笔画出那个怎么也画不好的火纹。
文卿想嗨呀好气呀,我半天画不出来,他就画得这么好;转过一点头来看着卡隆,又想他的手好凉……睫毛好长……眼角居然天生淡红色的……
卡隆什么也没想,只是沐浴在那股氤氲进他鼻喉和更深处的淡香里。
或许有那么一个刹那,他的脑海中会闪过一星半点模糊的念头,关于文卿的温度。
这接触只有片刻。
纹章很快在半空里燃烧殆尽了,契约成立,卡隆慢慢把手从文卿的手背上拿下,因为不舍离开而卷曲着手指,有意无意地蹭过文卿的手腕。
然后他的手指被文卿反手握住了。
“你们都是这么凉吗?全身都是?”文卿问得兴致勃勃。
那只握着他手指的手不再动了,另一只手却抬起来抚摸他的侧脸,见他没做反抗,还变本加厉地用食指揉了揉他的眼角。
红红的。卡隆听见对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