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头伸手指了下对街楼上,“喏,就是那人。”
丰钰顺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茶坊二楼厢房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喝茶的男人。
从这个方向,看得窗内半张侧颜,在稍嫌昏暗的光色下,那刀刻的轮廓只辨出大概。丰钰心中沁了一抹说不出的情绪,不情不愿不甘不解。
若她足够聪明,就该假作看不见听不懂忽视了去。可若她足够清醒,又该知道这是嘉毅侯的命令根本没她拒绝的权力。
就凭他是嘉毅侯。就凭如今段家有求于他。就凭宫中他曾予那点恩惠。欠了他,就欠了一辈子。
可她心中那些不忿和冤枉又与谁说终只能化成一句温言轻笑“我知道了。”
回去后与丰老夫人回禀了元一法师的嘱咐和今日布施情形,丰钰才从佛堂出来,就见丰大太太身边的翡翠侯在外头。
一见她来,嘴角扬起极亲热的笑“大姑娘,太太们都在上房,等大姑娘去呢。”
丰钰瞧她神色,大抵能猜出原由。果然一进院子,就闻一阵笑语。
这天才晴不久,院落里却无一丝阴闷之气,翡翠亲自挑了帘子,见丰大太太、三太太俱坐在炕上,屋中间搬了绣墩子,坐了一个打扮持重又体面的嬷嬷。听说丰钰来了,那嬷嬷站起身来,蹲身下去与她行了福礼“代我们姑娘请大姑娘安。”
不等丰钰答话,丰大太太便亲热地道“好孩子,这是嘉毅侯府五姑娘的奶嬷嬷,姓任。”
丰钰喊了声“任妈妈。”那嬷嬷坚持行了一礼,丰大太太就将手里一张烫金帖子递到丰钰手上,“好孩子,五姑娘喊你一并去逛明晚的夜市,说是早约好了,怎不早告诉我和你嫂子也好为你准备一二。”
又与那嬷嬷道“任妈妈请转告五姑娘一声,我们钰丫头明儿准时在侯府外候着。天雨路滑还劳动妈妈亲送了一回帖子,下回着个小丫头来喊了钰儿过去就是。今后常来常往,五姑娘莫太客气了。”
自始至终,无需丰钰表态,丰大太太和周氏笑着替她应了明日之约。丰钰嘴角抽了抽,很想声明明日要见她的人并非五姑娘。同时她也十分忡怔,嘉毅侯大费周章过了明路指定要见她究竟要干什么
她看不透他意图,也猜不到他的目的。这种无法掌握自身的挫败感,与在深宫中度过那三千余日夜的忐忑心惊如出一辙。
总不会是他欲为他妻妹出头,邀她前去惩处一番可今日铺外他朝她颔首致意,分明又是并无嫌隙的模样。
且,她有何错
待回神,周氏已笑着吩咐管事婆子送那任嬷嬷出门。丰大太太喊丰钰坐在自己身边,细细追问她与嘉毅侯府的姑娘几曾识得,是否亲近。又劳师动众吩咐给她速办几套合适的头面首饰和衣鞋裙裳。
自丰钰从宫中归家,尚是头回掀起如此大的风波。甚至上回客氏设计陷害一事,都不曾得过半句安慰,多只劝她“得饶人处且饶人”。
很快,西府这边也得了消息。丰庆特地将丰钰唤去上房,便在小厅里细问她与嘉毅侯府的情由。
客氏闷坐在内室,手里帕子绞成一团,几番想起身探过去倾听,行至帘前,又怕见着丰钰尴尬。自上回郑英一事过后,丰庆便做主免了丰钰的晨昏定省,甚至外出亦不必与她这主母招呼,直奔东府要了车马便出行。眼看明日十五,据闻段家又有礼至,丰庆不借机帮她和丰钰缓和一二,竟出馊主意禁她露面相迎。
客氏隐约只听隔壁谈话声极细,可恨最得力的徐妈妈不在近旁。那边很快便闻步声,听得帘子一响,同时丰庆推门而入。
客氏故作不悦速速扑在炕上歪着,丰庆没有看她,直从床下匣子里取了钥匙,吩咐开银匣子取钱给桂园送去。客氏闻言猛地跳了起来“老爷,那是我的体己”
丰庆闻言冷笑了声“你的”将手中钥匙递了给大丫鬟杏娘,行至塌边居高临下望着客氏,“你可知如今丰钰往来的是什么人家叫她旧衣素发两手空空与人交际,不若你揭了我的脸皮直接扔去菜场给人踩罢”
客氏委屈地直掉泪“难道便都是我的错么老爷可曾记得应承过我什么郢儿迁了外任那年,老爷说,这家里从此再不会有人给我委屈受,如今大丫头一回来,老爷便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还要拿我的体己去壮人脸面,她从宫里带回那一包袱东西老爷怎不叫她孝敬我呢旧衣素发,难道我没给她裁新衣么是她自己非要扮得灰头土脸,处处做那姿态要人以为我刻薄她外人不知我,老爷也不知么成婚十六载,我是如何伺候老爷如何撑起这家老爷如今对我这般,可是要违当日誓言么”
她哭了一会儿,骤然抹去泪珠,虚弱地坐回榻上。
“罢了,老爷一纸休书送我还家去吧。媛儿尧儿,便任老爷娶了新人,在人手底磋磨就是。总不过我们娘仨是比不得一个钰丫头的,早晚是没活路,何苦再挣扎”
她这话说完,便起身起收细软,翻箱倒柜只把屋子搅得一团乱。丰庆这些日子与她隔阂,已有十余日不曾近身,灯下只见她穿一身半透细纱小衣,素净白绢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