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躺在凤仪宫的那张凤床之上,已经昏迷三四天。
这三四天里,扶兰无时不刻,都在心里祈求着家乡洞庭的君山大帝,祈求神明保佑,姑姑能够平安渡过这个难关。
君山大帝,在小小的扶兰的心目里,就是天地之间最大能,也最肯怜悯的神明了。
每年的春分,父母都会准备好五牲,带着扶兰和兄长,还有长沙国的官员,弃舆,虔诚步行,从山脚登上山巅,祭祀君山大帝。
正是有了神明的保佑,长沙国才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也是因为神明的应求,她才能来到京城,得见姑姑的面。
然而这一次,君山的神明,却不再听她的祈求了。
那天深夜,哭累了,伴在姑姑身畔,沉沉睡去的她,忽然醒了过来。
她的耳畔,仿佛飘来了一道不知从皇宫何处角落而来的歌声。
“……西南有昆明,海出嗽金鸟……真珠又龟脑,吐金屑如粟……”
“……不服辟寒金,哪得帝王心……不服辟寒钿,哪得帝王怜……”
小小的扶兰,当时还不知道自己听到的歌声是何含义。后来长大,她才知道了。
传说,昆明国有嗽金鸟,翔于遥远之海,魏明帝时,其国来献鸟,以真珠龟脑喂食,鸟儿吐金屑如粟,打造成钗珥,佳丽佩戴,倍添姿容,帝顾首止步,怜之爱之。宫人乃争用鸟儿所吐之金为钗珥。谓之辟寒金,因鸟不惧寒也。
殿宇沉沉,歌声飘飘忽忽,伴着身畔忽被夜风吹动的晃荡烛火,幽幽怨怨,仿佛来自冥界,在这阒无人声的宫室深夜里,分外瘆人。
住在皇宫里的这半年间,扶兰也曾听小宫女神神秘秘地告诉自己,在她们看不到的一个叫冷宫的地方,飘有几百年来,女鬼们不散的魂魄。有时候,半夜时分,宫里那些阴气缠身的宫人,甚至还能听到那个方向传来的况怨歌声。
扶兰本来是不信的。
皇宫这样光明伟正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怨魄不去。
但是就在这一刻,她惊恐地发现,她的耳朵里,仿佛真的飘入了那一缕怪异的歌声。
更叫她惊恐的,是身畔守夜着的那些宫人和女官们。
她们竟然全无反应。或因倦极,靠柱偷偷打盹,或在凤榻之前,垂泪守着素日厚待宫人,此刻仍昏迷不醒的来自长沙国的慕氏皇后。
耳畔的怨歌,断断续续,仿佛还在持续。
就在这时,扶兰看到昏迷了数日的姑姑,她垂覆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
姑姑她苏醒了,目光茫然地望着头顶那架绣着凤垂牡丹的缎帐,片刻之后,扶兰见她双唇微翕,口中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
她的声音虚弱得几乎不可听闻,但扶兰却看了出来,她的唇,在重复着方才那句飘忽的歌声。
不服辟寒金,哪得帝王心,
不服辟寒钿,哪得帝王怜。
“姑姑!”
扶兰呼唤了一声,扑到凤床之前,抓住了姑姑的手,眼睛里含着泪,又带了几分惊喜。
近旁的宫人和女官被惊动,纷纷围来。
姑姑的面庞,白得仿佛落了一层飘在君山山头的苍苍之雪。
片刻之后,她慢慢地转过脸,冰冷的指,轻轻地搭在了扶兰的小手上,用微弱的声音,命周围的人都出去。
宫人和女官们无声地退出了内殿。
耳畔那道飘渺的歌声,来得无影,去得也是无踪。
万籁俱寂,耳畔清明。
姑姑轻声说:“兰儿,唱一首你父王登君山祭祀丰年,我们长沙国的子民所唱的歌吧……”
“姑姑好多年没听了。想听……”
扶兰慌忙擦去眼泪,用力地点头,唱出了她再熟悉不过的那首歌谣:
“猗太帝兮,其智如神,分华时兮,济我生人。”
“猗太帝兮,其功如天,均四时兮,成我丰年。”
女童的嗓音,回旋在凤仪宫空旷而幽深的宫室里,稚嫩而空灵,宛如天籁之音。
姑姑的唇角,慢慢地微微上翘。
扶兰一遍又一遍地唱,唱完了这支歌谣,再为姑姑唱另一支。
姑姑起先一直凝神在听,慢慢地,她仿佛累了,闭上眼睛。
片刻之后,扶兰听到她喃喃地说:“……袁丞相,他如今还好吗……”
扶兰一呆,停下了。
她曾听母后用怀念的口气对自己说过,长沙国的袁丞相,是父王的左膀右臂,但在几年前,他已病去了。
袁丞相终身未娶,只留下了一个据说早年是在深山狼窝边捡来的义子,起名汉鼎。丞相去世后,母后将那孩子接到王府里抚养,视若己出。他比扶兰大了几岁,对扶兰百依百顺,犹如扶兰的另一兄长。
“姑姑……袁丞相……他已经病去了……”
扶兰不明白姑姑为何突然会问及袁相,迟疑了下,小声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