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而起,转头看见窗纸泛出朦胧的昏光,天快亮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睡在近旁的随从被他的唤声惊醒,没听清,还以为上司在召唤自己。
这些人平日训练有素。这随从尚未睁眼,手便下意识地一把抓住放在身边的刀,从地铺上一跃而起。
“大人,何事?”
剩余几人也相继被惊醒了,纷纷起身。借着黯淡的晨曦,见他坐着不动,身影有些僵硬。
谢长庚感到心跳还是有些快,慢慢转头,见几只困惑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自己,知是方才梦中失语,吵醒了手下,便拂了拂手,道了句无事。
这家的妇人知他们一早就要上路,早早起身做好了饭。
谢长庚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叫手下吃完留些钱,自己便出了院子。
随从们吃完,牵出昨夜栓在院中的马,准备离开,却见他站在野地路边,向着远处晨雾缭绕的远山,背影一动不动,仿佛凝神在想着什么。
几人不敢惊扰,站在一旁等着。
谢长庚在心里反复掂量,犹豫再三,终于做了决定,转过身,从随从手中接了马缰,上马后,下令掉头回去。
天亮时分梦中的那一眼,印象太深刻了。
那妇人犹如死去的模样,此刻还是历历在目,无法抹除。
他对这妇人所知虽然不多,从前也没时间在她身上多费什么心思,但凭着此前和她相处的感觉,料自己离开后,她必定立刻又回了三苗之地,继续替那里的人治病。
那里的地形不比平原,发生地震,随处都是危险。
还是回去看一眼为好,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真若死了也好,一了百了,从此再无烦扰,回这一趟,反正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随从不解。但既得令,又怎会多问,跟着他纷纷上马,掉头回去。
谢长庚没去涟城,直接入了三苗之地,赶路到半夜,在野地露宿歇息,天没亮又继续赶路,到了中午,终于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名叫乌吉的会说汉语的三苗小孩,向他打听慕扶兰的消息。
乌吉说道“我知道翁主!前日地震,黎阳好多人受了伤,她就在那里!我昨天也在黎阳,还看到了她呢!”
这小孩既见到了人,想必她也平安无事。
自己的那个梦,果然无稽。
谢长庚本想就此打住回去,但人都已经到了这里,就这样回去,心里仿佛又有些不甘。
他迟疑了下,想到眼见为实,便叫随从给小孩钱,让他带路。
乌吉却不要钱,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盯着随从脚上一只靴口里露出的匕首把柄。
随从摸出匕首,递了过去。
乌吉试了试锋,眼睛闪闪发亮,珍重地藏在身上,高高兴兴地说“走,我这就带你们去。这里到黎阳,原本还要走上大半天,但你们遇上我,就是运气好。这里再没有谁比我更会带路了。我知道有条很少人走的近道。”
乌吉不但熟知道路,嘴巴也很会说。看得出来,他对慕扶兰很是尊敬,带路之时,不停地说着她如何如何好,又说她前些天还帮自己阿妈治病。
谢长庚一语不发。
乌吉看了他一眼,忽然仿佛想了起来,问道“对了,我还没有问呢,你是翁主的什么人?你找她做什么?”
谢长庚看了眼身边的随从,随从便代他说道“大人是翁主的丈夫。自然是有事才来找她的。你快些带路!”
乌吉却一愣,停住了脚步,盯着谢长庚和他身边的人看了几眼,眼睛里露出狐疑之色。
“怎的不走了?”
随从催促。
乌吉拿出方才藏起来的匕首,一把丢到地上,说道“我不要你们的东西了。我也不认识路!”说完转身就跑。
这小孩虽然像只瘦猴,钻来钻去跑得飞快,但遇到谢长庚边上的这几人,又哪里逃得掉,没片刻就被捉了回来。
“好好的,为什么又不带路了?”
谢长庚问他。
乌吉不说话。
抓着他的随从脾气暴躁,伸手便捏住了他的肩膀。乌吉吃痛,倒在地上,眼睛冒出泪光,却仍是倔强得很,说道“你们是坏人,撒谎骗我,肯定是想对翁主不利!我是不会带你们去找翁主的!”
谢长庚示意放开他,自己走了过去,蹲到他的面前微笑道“我怎的骗你了?你倒是给我说说。”
“我上次听到我阿妈她们闲话的时候,说袁将军就是翁主的巴隆,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乌吉嚷道。
谢长庚眯了眯眼。“巴隆是什么意思?”
“巴隆就是你们汉人说的夫郎。袁将军既是翁主的巴隆,你又怎会是她丈夫?你不是骗人是什么?”
随从都惊住了,齐刷刷地看向谢长庚。见他脸色僵硬,一时连大气也不敢透。
乌吉见他这副模样,也是有些害怕,不敢再出声,小心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