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再想想,”云邡道。
谢秋寒在他身边坐下,低头盯着他衣角那朵花看,那是他自己绣的,是用来示范使剑的精巧和力道的准确——用剑挑着线绣花。
谢秋寒学了半年,包了一屋子的针线活,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自己被坑了。
云邡这人总是虚虚实实,他做事、用计都是这个路子,就算一点把握也没有的时候,他也要张出一块虎皮摇曳,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态度。
他很少会说:我心里没数。
云邡道:“他引我来,是示威,是要看我把岭南的神骨拿出来,一副身躯整整齐齐的如他所愿去填九州,九州与岭南孰轻孰重、我这一身骨架子和天下大局孰轻孰重,他让我置身处地的在这儿掂量,掂量够了,主动出去献身。这位太武帝,他修武兴许比不过我们,但帝王心术却十分深厚,克敌嘛,诛心为上。”
他说着顿一下,笑骂道:“什么玩意,本座就在这儿呆到天长地久,谁搭理他。”
可他也说了,克敌,诛心为上。
如果他真不出去,岭南之外的九州国土灾难频发,狼烟四起,无辜的人拿血淋淋的手掌拍打着两边之间的屏障,弱小的人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四下都是哭嚎,都是流血和骨灰,岭南能作为他的避世桃花源吗?
他要眼睁睁看着九州的人都死光了才行,他不能闭目塞听,因为他得防备岭南之内的人心生变,九州的人一时半会儿死不完,他得防个百来年,提心吊胆,受人唾骂,听人苦求,堂堂正正清风明月般的仙人,转而成为人人喊打的对象,后世不会再说他的功德,反而会将他的一切事迹丑化,编造出七八百个丑闻冠在他脑袋上,让他骂名远扬。
这些,都是因为他不愿意合人心意的去死。
谢秋寒不敢再去深想,又看云邡面色沉沉的样子,心里更是难受的厉害,于是去握他的手,想借此讨一份安慰。
可他的手指刚一碰上这人手背,对方就迅速的把手收进了袖子里,中间几乎没有一点点的停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谢秋寒的手停在那儿。
实在是说不出的狼狈。
云邡这时候也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找补。
不用他找补,谢秋寒心里已经经过了一场兵荒马乱,踏的一片狼藉,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他暗暗骂了自己不知道多少句,才抖了抖袖子,想若无其事的收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能怎么样呢?他难过的想,这一次还不知道能不能解决,顶多和他一起死好了,煎熬不了多久,似乎还是一桩美事。
可就在这时,温热的手掌复又覆盖上他的手背,轻轻一拍。
谢秋寒缓缓的眨了下眼,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看云邡。
云邡别开眼,避开他的眼神,只是又说了一次:“你让我再想想。”
谢秋寒想:他大概还是说九鼎的事。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云邡已经为这件事烦恼很久了。
他既然提起这事,就不会轻拿轻放,而是认真说:“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我之事,你得容我再想一想。”
这话简直带着千钧之重,把谢秋寒撞得头晕目眩,简直不知身在何处。
什么叫你我之事?
他怎么知道自己想什么?
哦,也是,寻常人怎么可能对师长生出那样的反应,他那时已经赤/裸裸的将心底肮脏的想法都和盘托出了。
云邡既然长了眼睛脑子,就该明白他什么想法。
谢秋寒满眼都在冒金星。
他不明白,云邡要想什么,让他等什么?
是等一份延迟的死刑,一封逐出师门的通牒,还是……他甚至不敢往另一面想,他的胆还没有那么肥,他的理智也还没有被疯长的情感摧毁。
他一向知道,这份情意从来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他在角落里独自品尝着喜怒与哀乐,只敢在深夜由着幻想滋长,来到白日被阳光一照,便自惭形秽,对着自己唾骂一阵,不停的叫自己悔改——可一见到这个人,又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故态复萌,周而复始,死不悔改。
他下意识扭头看一眼窗外。
旭日初升,金光灿灿,是白天没错。
云邡被他的小动作逗笑了。
“秋寒,来。”
谢秋寒三魂去了七魄的转回头,看着他。
因为实在被震惊的没了主,所以一脸空白,看起来倒像是十分的镇定。
云邡斟酌一下,挑开问道:“你能同我说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
谢秋寒无地自容,根本不能、不敢、做不到回答这个问题。
云邡看他不答,细想一阵,道:“我记得,你第一回 是十六岁,偷偷背着我……”
一阵乒乒乓乓声响打断了他的话。
满桌子茶具都被谢秋寒撞翻了,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