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当中她就像盐。

盐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平淡无奇了。

小时候挑起一指头盐放进嘴里，本以为这是白砂糖的我把口中的咸味使劲往地上吐。她看着我的糗态，默默倒了一杯白开水，递与我。平时我厌恶的毫无滋味的白水，此刻却接过它一个劲的吞，水静静地冲洗着盐，稀释着嘴里的咸味。我想捧着杯子痛饮一顿，她却静静抽走了手中的水杯：“没有咸味就好了。”

就是她这样一个沉默的人，发起火来也与吃到一大口盐一样可怕。

那次她的暴怒，是好久以前了。姑姑把我载去玩，我的脚却不小心卷进了车轮里。她得知后暴跳如雷，训斥姑姑没有带好我。“那次真是惨呢，”多年以后姑姑回忆起这件事，微笑地和我讲，“整整三天没有睡好，全叫你奶奶在一旁说教了呢。”

沉默，是她最大的一个特点了。

和其他老人不一样，隔壁的爷爷奶奶都出来闲聊了，她宁愿在屋子里默默的读书。若不是屋子里偶尔传来的一两声咳嗽，我都要忘记屋里有另一个人了。生病了也不肯吃那些有古怪名字的西药，好半天才来了句：“没事，它自己会好了罢。”便固执地躺下去睡了。埋怨她不与我玩，她也只是推着老花镜，一言不发的看向我。有时把我放与她腿上说话，念得也只是书上的语句罢了。“古之圣人其出人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对于这样生涩拗口的古文，幼年的我怎么可能像她一样读得津津有味？不过看着她上下翻动的嘴唇，听着她从口中吐出那一串串音节，倒也是一个消磨时光的好方法。她读完一段后，发现我已沉沉睡去，就叹一口气，把我抱到床上，帮我掖上被子，又变回了她那沉默的样子。

她几乎每时每刻都沉默着，包括她死前。

那天像往常一样，读完了一段古文后，把书放进一尘不染的书架，把老花镜放入眼镜盒，又将眼镜盒放进柜子。这一切做完后，她便到床上休息了，她累了，没办法，她太老了。

她昏昏睡去，便再也没有醒来。

父母回家后，看见安静躺在床上的她，手交已冰凉。周围的东西跟我们早上出门时一样，像没被动过一样。她就这么走了，一句话也没说地走了，像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已不再年幼的我握着衣角，看向她，一言不发，似她当年一言不发地看向我。听着周围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却像她从前一样，沉默着，大步走出房间。

深深吸了一口气，眼泪却流进了我的嘴角。

奇怪的是，这泪和盐一样，咸的，沉默的。

洛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