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二年前,在他被还是少年的钟杳从泥水里抱起来的时候,其实也曾经正面迎上过一次钟杳的目光。
只是那个时候,他在钟杳的眼睛里什么都没能看见,所以一直认为自己那时候烧得太厉害,干扰了能力,没能读得成功。直到刚才,他才恍惚意识到——钟杳当时,想得可能就是他。
想救他,想给他治病,想尽力找个什么办法,把他从泥泞里拉出来。
钟杳的念头很简单,这样想着,所以就这样做了,以至于他那个时候一度以为自己什么都没能读到……
林竹试着拢了拢心神,又仔细听了听,再一次对自己悄悄确认。
脑海里确实不再有声音,就好像刚刚那么温柔又不容抗拒地充斥了他脑海每一处的、根本做不到自欺欺人不去听的心声,原来其实也不过就只是这样一句话。
钟杳在想,他的经纪人,现在还难过吗。
第41章
场边, 副导演一眼瞄见林竹脸色, 有些担忧,放下了手中的工作。
旁观片场有时候比场中人更容易入戏,更何况是旁观钟杳这种一身是戏的老戏骨。
刚刚钟杳演临近就义那一段, 林竹的神色一直不好, 被钟杳赋予人物角色的张力带着入了戏,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竹向来开朗活泼,罕少有这样恍惚怔忡的时候。副导演不放心, 准备过去问问,被卫戈平一把扯住,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这样——能行吗?”
副导演愕然, 有些担忧:“要不还是拖拖进度, 让钟老师过来陪小竹一会儿?他这样我们看着也难受……”
“钟杳来了还能拍?”
卫戈平早被这两个人锻炼出丰富的执导经验,闻言冷笑, 压低声音:“他看得了他家经纪人这样?!不给我哄出个拿着信笑嘻嘻的傻小子来我谢谢他!快去快去, 趁着迷糊劲儿拍了, 不然今天别想把他们俩送走……”
副导演有家有室儿女双全,不太理解卫戈平看这俩人就爆炸的脾气是打哪儿来的,却还是拿导演的倔脾气无法。踌躇半晌, 捡起那封道具信, 咬咬牙朝林竹走过去。
副导演:“小竹, 导演说这两段连拍, 直接把你的镜头一遍过……能行吗?”
他自己都觉得这样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抬头看了一眼, 钟杳依然没能出来,显然卫戈平已经给未雨绸缪地给了负责接应的工作人员吩咐,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把人给按在了废墟后的隐蔽点。
副导演怕他真把刚才的爆炸当真,缓和着语气安慰:“钟老师没事,你好好演。演完这一段,钟老师就来找你,你就跟他一块儿杀青回家了……”
林竹堪堪醒转,抬手接过那封信,本能地点了点头。
他现在满心都只是想着要见钟杳,要抱住了就不松手,告诉他自己不难过了,一点都不难过了……
要演完戏才能见到。
人设和剧情他都记得很牢,这几个镜头拍起来也很简单——他其实到最后也没有上船,醒来之后看到了那封信,疯了一样跑去找主角,跑去找父亲,去找任何他能找得到的人帮忙。
锦衣玉食养出来的、桀骜不驯骄纵嚣张的小少爷,去给人家下跪,磕头,苦苦哀求,一次又一次地吃闭门羹。
然后,他听见街上仓促逃窜的流民喊着,说大水冲了龙王庙,日军的轰炸机居然正正好好炸平了自己纠察队所在的酒店。
都已经炸平了,什么都不剩,什么都没留下。他知道。
他一路同人群逆行,跌跌撞撞,伤痕累累。就只是想找到那个给他治伤、给他喂药,替他从浑浑噩噩的混沌中点亮了一盏灯,让他从此对自己今后应当变成什么样,终于有了全部明确具体目标和期待的人。
那个把余生都赔给他的骗子。
就只是想见一见,见一见就可以了……
林竹抬头,目光渐渐清晰坚定:“我能演。”
只有最后一幕的本子,他从来都没让钟杳看过。
他始终知道自己早晚要演到这里,也不止一次地悄悄担心过自己的心态,担心会不会一时太过入戏,几天都没办法从戏里的状态下缓和回来……不过现在无疑已经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脑海中的温存余波尚存,柔软的暖意安稳地落在每一处角落,他的胸口和心脏都是热的。
他的钟老师,他的钟杳——
他的现实,远比故事要幸运得多。
林竹接过那封信,在手里慢慢攥紧,朝废墟一步步走过去。
……
小少爷走上废墟。
风声尖利,身边安静得可怕。他像是觉出冷了似的,慢慢抬起手,抱住双臂,蹲在地上。
什么都分不出。
残垣,血迹,衣物的零星残片,没办法从上面寻到半点属于主人原本的痕迹。
他闭了闭眼睛,轻声唤:“展源。”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