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床铺之后,阜远舟顺手将兄长刚才脱下来的外袍挂在架子上,一个木盒子却从衣服里滚了出来,“咚”的小小声砸在地上。
他俯身去捡,捡起来之后不知怎么的,就鬼使神差将盒子打了个开来。
木盒里,白玉的指环静静安放在红色的绒布上,并不精致,唯见玉质温润。
阜远舟一下子愣住了。
其实他还是有些怀疑柳叔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柳一遥的,毕竟人有相似,说不定就那么巧合呢。
可是,现在他已经完全信了。
因为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里,那个如柳坚毅的男子疲惫地靠在床边望着苍茫大雪,让陪在身边的他和苏日暮久未动找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木盒子,里面也有这么一枚白玉指环。
那也许是柳一遥自离开阜仲之后第一次真真切切将那个人拿出来缅怀思念,尚不算苍老的眼角却布满了沧桑和哀愁,几乎要化作眼泪流出来。
他就这么将指环攥在手里按在心口上,到死都没有放开。
他的眼睛不肯瞑目地望着窗外,像是向往着自由自在,又像是……在等候某人的到来。
那一幕太过刻骨,阜远舟忘都忘不掉。
可是直至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仍是没有等到风雪中的夜归人。
他自然是知道左相柳一遥的,不过仅限于政务上,其余的只是略知一二,当年的事,知情的人都三缄其口,除了主管情报的甄侦想必已经再无多少人了解过多的事情,连他也不例外。
但是阜远舟也清楚柳一遥是自己的父亲一辈子唯一爱过的人,不是不曾诅咒过的,若不是因为他也许阜远舟就不用从一出生就过得那么艰难,德妃那么聪明貌美,和一群女人勾心斗角也好过和一个男人抢人。
可是,当柳一遥和他儿时少有敬佩的人之一的柳叔成为同一个人时,他却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心情了。
相思成灾,积郁成疾,重病缠身,郁郁而终。
这个曾经风华无量立足在玉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的后半生,真的过得很苦……
但是他仍然喜欢阜仲,他爱阜仲,直到他逝世这点都从未改变过。
浴房里。
阜怀尧闭着眼躺在温热的水里时,忽然听见呜咽的埙声悠悠而起。
他极慢极慢地掀开了眼帘,眸色复杂。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半缘修道……
半缘君……
这一阕离思,本是情意深重,但是为什么,埙声中如斯凄苦?
他起身,换好衣服,披散着发走了出去。
阜远舟正倚在窗边,微低着头阖目吹埙,丰峻轮廓半数被窗框的阴影笼罩,连风都似因着这埙声而忧愁起来,一下一下地抚弄着那锦缎般的乌发,拉扯着和皎蓝的衣袂纠缠在了一起,颀拔的身形在幽幽暗夜的背景下显得……极为寂寞。
阜怀尧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微微移开了眼,随即便看到了桌上被打开的木盒子。
他轻微怔了一下,走过去,将东西拿起来。
这东西本是放在御书房抽屉暗格里的,阜怀尧方才不知怎么的就顺手拿来了,没想到居然被阜远舟看到了。
关于柳一遥和苏日暮阜远舟的关系,真的很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的计划里,阜远舟本该一生都不会涉及到关于那个已经从玉衡历史上消失了二十年的人的事情的。
可惜阴差阳错,不知该不该说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薄薄的浮云在深蓝的夜幕上聚了又散,寿临躺在外殿小隔间里随时等候召唤,此时听了许久的曲子,却有些莫名的伤感。
有值守的宫女从乾和宫外经过,忍不住微一驻足,透过重阁飞檐,想望一望那埙声传来的地方,却又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步伐匆匆离开,再听下去,小女儿家的眼泪,是藏不住的。
禁军统领蔺木沐刚交完班准备离开,忽然听见埙声顺着风飘来,反反复复是同一首,他却靠在假山边静静地听了良久,在曲音慢慢低下去的时候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低念一声不知是谁的名字,然后转身离开。
乾和宫内殿里。
阜远舟放下手中的埙,睁开眼来,却没看着阜怀尧,只是望着苍茫夜色,道:“柳叔一直记着他,到死都没有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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