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用荆麟撑住地面,勉力将双脚挪下地面,却在起身的瞬间使不上力,猛地朝地上摔去。
阜徵心里一紧,几乎在理智回神之前,他已经冲过去将人接在怀里。
剧烈的动作让伤口再度崩裂了一些,在雪白的纱布上晕出鲜红的痕迹,慕容桀似乎感觉不到什么痛,靠着他的肩头,许久之后幽幽一叹气道:“付寒良,你这般心软怎么行?”
他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尾音带着叹惋,像是平地惊雷,遽然震了阜徵心中的那根弦。
从那时候,他就隐隐约约能意识到,这个深渊一样的男子会一直一直拖着他,直至把他拖下十八层地狱。
但是,他却舍不得抽身而退。
因为那波不明人士的追杀和慕容桀的伤势,他们不得不改变行程,辗转到了刹魂魔教分舵。
当时的分舵舵主的徒弟——后来的剑煞仙子丁思思看到慕容桀被一个男人背回来还只让后者服侍的时候,素来温柔的面孔都瞬间僵化了。
熟悉之后,年纪不大的丁思思私下告诉阜徵,她有生以来都不曾见过她的教主向谁服过软示过弱。
阜徵听罢,心里也不知既是喜又是涩,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待得日后回想,那段在魔教分舵的别院里养伤的日子是他们相识十几年里最平平淡淡的时日了,以至于后来每每午夜梦回,阜徵都能梦见那素来狂傲的男子坐在葡萄架下安稳憩睡的模样,好像这样子过上一生,都不会觉得腻味。
丁思思和总舵那边一直在处理追杀一事,似乎魔教上层人士都心知肚明那是什么人,阜徵很聪明地并没插手教中的事宜,或者说,他根本没心思去搭理。
他每天要做的,就是围着慕容桀转,后者不喜欢旁人看到他这般模样,正好又有个免费劳力,便让阜徵留在了别院里,只两个人,日同行,夜同屋,论剑谈棋,好似真的身处世外桃源,与世无争。
阜徵几乎就要以为,他不是征南战北的大元帅,慕容桀不是叱咤风云的魔教教主,两人只是一对平平淡淡的神仙眷侣……
……神仙眷侣!
这四个字出现在脑海的时候,惊得阜徵径自从床上弹了起来,在黑暗里睁大了一双带着骇然的眼。
他……他为什么会想到自己和慕容桀……
“怎么了?”内屋里传来男子略带睡意的声音,褪去些许素日里的玩味,平添一份安然。
为了方便照顾慕容桀而睡在外屋的阜徵听到他的询问,心里禁不住就是颤了一下,好片刻才嘶哑着嗓子道:“没事。”
内屋里安静了一下,然后传来布料摩擦的悉悉索索声,是慕容桀起身了。
阜徵楞了愣,赶紧下床往里面走去,边走边问:“渴了还是饿了?”说着,就把烛台点起来了。
慕容桀坐在床上,却不说话,只是望着他。
阜徵被他看得心里发虚,便唤了他一声:“慕容?”
“小娃娃你有心事吗?”他一出声,慕容桀就收回了视线,重新躺回去,问道。
阜徵动了动唇,一会儿之后才道:“没什么,就是有点挂念家里人了。”
如果他的五皇兄在,不知会对他这般怪异心思作何反应。
“家里人?听你口音,似乎是京城人士。”
“嗯。”
“既然想家了,为什么不回去?”慕容桀随意问道。
“……山长水远,还是不回了。”驻军将帅,不能轻易回京的,即使阜仲甚是想念他,文武百官也会担心他功高震主回京篡位。
“哦。”慕容桀不置可否。
“慕容是哪里人?”阜徵忍不住问。
慕容桀闻言,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忘了。”
“嗯?”
慕容桀阖上眼,盖住了双眸中的神色,“活得太久,忘记了。”
……
异样的心思困在心头,阜徵坐立不安了几天,但是没等他想明白了,边关烽火再起,一纸急令就这么秘密送到了他手中。
阜徵甚至来不及和赶来为慕容桀看腿的木石圣人打招呼,就匆匆去向慕容桀辞行了。
慕容桀也没问他这么急着是想去做什么,只是听罢之后道:“我听说边疆有一种酒叫做滚火球,喝下去的时候,就像是有个火球从嘴里一路滚到了胃里,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找到这种酒,请你喝上一杯。”
阜徵笑了笑,没回答,只是道了一声“珍重”就提着剑打着马上了战场。
……
这一打就是数年时间,边关战事连绵,几乎让人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影卫有传来讯息,说是慕容教主身体已经恢复无碍。
他有想提笔写封信,但是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也不知道那个恣意妄为的人还把不把他这个晚辈放在心上,只好作罢。
边关,沙场,搏击长空的雄鹰,烈日蹂躏的不倒胡杨,贫瘠的土地,面目粗糙矫勇善战的将士,簌簌的风沙,烈日的血腥……除了这些,这里什么什么都没有。
这里太安静了,太寂寞了,他总是忍不住抱着一坛从来不开封的酒,爬上高高的城墙,孤身坐在那里,无论是月华落地还是风击盔甲,然后,写一个人的名字。
慕容桀慕容桀慕容桀……
写着写着,就魔怔了。
阜徵就这么将那坛酒抱在怀里,看着地面上满满的的慕容桀,呆呆地出了神。
——慕容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