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很多是多少?”
“足够远舟知情识势。”他如是道,安之若素。
阜怀尧看着他,看到那双明澈不带野心的眼睛,不自主地微微怔愣片刻。
午后这个人说起两人初见时的温柔的笑容猝不及防地浮现在眼前,几乎令他维持不住冷漠的神色。
“这一段时间的事都记得?”
阜远舟眨眨眼,点头。
“包括崇临的兵变?”
阜远舟点头。
“那杯毒酒?”
顿了顿,阜远舟点头。
“父皇的死?”
阜远舟点头。
“夺嫡之争?”
阜远舟屈指摸摸鼻子,还是点头。
“江太傅?”
阜远舟点头。
阜怀尧睫羽轻动,“……冷宫?”
阜远舟点头,这次很自然,并不将那些记忆引以为耻。
琥珀色的眸子泛开一丝细细的涟漪,“德妃,和刘家?”
阜远舟静静望着他,眼里倒映着他的影,似乎想在他眼里读出什么,最后只是无声地点头。
年轻的帝王徐徐后仰些许,笔直的脊梁靠在了龙椅的靠背上,浓密乌黑的发从半束起来的玉冠中泻下,伴着两边嵌有碧蓝玛瑙束下两道长长的银白绦带垂落在印有浮云穿花图的衣摆上,他的姿态看起来很放松,像是闲话家常一般,好似不觉得眼前这个正在和自己摊牌、有皇朝第一高手之称的男子是个威胁。
阜远舟也不动,端坐的姿态优雅而镇定,脊梁是挺直的,如同一座令人仰止的高山,却不具有威胁性——苏日暮怎么说的来着,把自己当成一只猫,而不是狮子,或者说,不是狼。
“如果你都记起来了,就该清楚,”阜怀尧淡然迎着他的视线,字字淡漠,“朕是你的半个仇人。”
一针。
见血。
俊美无俦的永宁王几乎想轻笑出声——这就是他的皇兄,杀伐果决铁血手段的当今天子阜怀尧。
他就真的笑了,笑声里温和和冰冷掺杂在一起,好看的眉眼都是弯着的,可是他眼里却看不出半点感情,“古往今来,悲剧总让人铭记得很牢,对吧,皇兄,”他嘴角的弧度更深,尖锐地仿佛可以刺破脸庞,轻声说:“比起母妃和刘家的死,我记得更清楚的是他们怎么样要我死。”
记得一清二楚,噩梦里都是他们的影!
官场倾轧碾压,他尽全力护着他们,没想到从他背后捅上一刀的也是他们。
那些所谓的亲情,原来都不如他们家族他们自己的兴荣衰败生死存亡。
子诤——自争,德妃养育他,就是为了替她替刘家去争罢了,他听她的,只手操纵棋盘十几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成了亲身母亲舍弃的棋子。
阜远舟澄澈的眼里笼罩上一层惊心的阴霾,说不出是怨是恨还是哀伤,或者都有。
阜怀尧无端觉得有些于心不忍,伸手摸摸他的头,就像素日里一样。
阜远舟微愣,曜石双瞳里的阴霾瞬间散个干干净净,他抓住兄长的手,拢在自己的双手里,拇指轻轻摩挲着他腕上那条手绳,坐在那里有一些出神,似乎在平息自己的心情。
在这样的境地下,这样亲密的动作让天仪帝觉得些许不妥,想要挣开。
阜远舟仰头看着他,脸上有种特别的神色。
阜怀尧被他看得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冷不丁被抽走一般,说不出的疼痛,他无声地叹口气,就放松下来了。
“皇兄……”阜远舟握着他的手低声地唤着他,没有说什么,好像这么念着就会心里好受些似的。
“为什么要留下来?”阜怀尧问,声音清冷。
“为什么要留下来?”阜远舟重复着这个问题,笑了笑,似乎觉得阜怀尧有些明知故问一般。
阜怀尧禁不住轻微蹙眉,“朕想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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