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容注视着鄂静白,这个男人在他手下已经工作了三四年,几乎都没什么变化,但是在近日来却一改以前几千年不变的作风,变得反复犹豫反复踌躇,他的正义太偏执,但是他从来不违背自己的本心,所以鄂静白做得再过分都好,也没有人怀疑他是出自恶意亦或者是私心,他就那么坦坦荡荡地为了正义而屡屡背水一战,每个人或许都难以苟同他的做法,可是没有人会不佩服他几千年如一日的正直。
但是现在……他变了,他还是怀疑了——他在动摇。
这一次处理颜皓的举动,他翻了他自己从来不犯下的错误。
封容淡淡地道:“静白,不提别的,你自己扪心自问——当时你想杀了颜皓,到底是因为情况紧急,还是……”
没等他说完,鄂静白就急急地道:“当时我们差一点又没抓住罗成了不是吗?我担心他会把罗成带走!”
封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对他的申辩做出反应,而是不紧不慢地把自己刚才的那句话接了下去:“……还是说,你有颜皓不得不死的理由?”
鄂静白僵住了。
“我不是说颜皓是好人,但是,你见过他杀人吗?”封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能把他穿透似的,刺得他的皮肉发疼,“你见过他残杀无辜?你见过他奸/淫掳掠?你见过他谋财夺命?还是说,你见过他做一件最简单的坏事,哪怕是小偷小摸?”
鄂静白张了张口,无力地发出无意义的音节:“我……我……”
“说实话,我没见过,”封容很坦白地道,“在他刺伤宜令之前,我只见过他弄死了‘原罪’组织的半个乔争炀,除此之外,他最大的用处就是待在罗成身边,当一个随时把罗成带走的移动工具。”
鄂静白有点艰难地咽了咽唾液,“对,他跟着罗成……”
“所以呢?因为他跟着罗成,所以他是坏人,你就要杀了他?”封容的陈述可以说得上平静得毫无压迫力,可是听得鄂静白的脸颊都火辣辣地泛出疼来,“虽然我也觉得他不无辜,可是,鄂静白同志,麻烦你给我这个上司出示一份确凿的证据,可以吗?”
封容的态度并没有什么讽刺的意思,看起来就是最单纯的疑惑和不解,鄂静白却听得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我,没有。”
封容的眼神清清冷冷地看着他,不生气,也没什么温度,“所以这就是你这几天跟我反省出来的结果?连一个骗我的狡辩都没有?”他拿起桌子上温热的茶水喝了一口,动作很优雅,但是他给人的压力确实在陡然之间节节攀升,“你以前弄死那些犯人都知道找到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他们活着就是浪费粮食,为什么颜皓就没有?你已经退化到连杀人都不需要理由和借口了吗?”
鄂静白的手抖了一下,“对不起……”
“杀了人,一句对不起就有用?——这不是你的名言么?”封容的语气里分明不带指责,但是听得人心口都是冷冰冰的一片,“还是你觉得灵安全局已经容不下你这座大佛,你决定做一个所谓的城市清道夫,去跟警察打擂台,看是他们先抓到罪犯还是你先把犯人都杀了?那种高调的、为了正义杀人的,会被平民百姓大喊着你杀人都是为了阻止犯罪的什么大侠义者?”
鄂静白的眼神也跟着颤抖起来,“我没有……”
“就算你没有好了,你的目标是在于罗成,杀了颜皓,就是断了罗成的一臂,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你当时没想过你在什么场合吗?”封容的口气里终于带上了一点失望,是对鄂静白的很直白的失望,“当时在漫展现场,起码有两千多个普通人类,其中三分之一是未成年人,他们毫无自保之力,而罗成是一个a阶能力者,他失控一次,就能拖走百八十个人给他垫棺材,你觉得你杀掉罗成的功劳还能抵消得了几百条人命?”
鄂静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喘不上来气似的,“不、不能,我没有这么想……”
封容把杯子重新放回到桌面上,随着杯底和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笃”的一声,他也自己重如泰山的气势猛地收了回来,又恢复了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睫毛垂了下来,靠在椅子的靠背上,仿佛对鄂静白的辩解毫无兴趣,“如果你还没有忘记你的身份,那你就应该明白——杀人是会让人上瘾的,你差点儿就踏出了第一步,走上这条路的,都是我们平时抓到的那些罪犯,”他的指头在椅子扶手上敲了两下,声音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他们都没有好下场。”
鄂静白当然不怕死于非命,他怕的是自己坚守的原则会崩塌破碎,成为他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在封容毫无火气的陈述中,鄂静白的眼里露出一丝近乎像是痛苦的神色,“我当时……”他嗫嚅着唇,“我已经不记得我当时在想什么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爪子已经险些儿刺进了颜皓的心脏里,部长大人在耳麦里让他站起来滚远点的时候,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又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封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椅子的扶手上,仿佛对上面那些古旧的纹路产生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