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都监进得堂来,单怀忠只是离座欠了欠身,算是接了。种恩义大为不悦,喝道:“单怀忠,本都监到此,何不恭怠慢,不往前迎接?对某藐视不成?”单怀忠道:“下官正在审案,不能全礼迎接。不知都监大人来此有何公干?”种都监道:“无公事,只来看你审犯问案。”单知县道:“都监大人平素公务繁忙,不知哪里来得闲情?本官问案,有甚可看,动您大驾呢?”种都监道:“闻你断案,明察秋毫,别不一般。特来观眼,还不行吗?”单知县道:“既然如此,便请都监大人旁边观来。来人,为都监大人看座。”有衙役搬来了一把椅子,放到公案左前侧。种恩义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到了那里,端着大官架子瞅着,看单知县怎样往下审案。单知县心说:“你别仗着是本州得兵马都监官级高我而行压。我的衙门,现事现管,有王法照着,又何怕来?我之问案,你休想干涉,别这里抖威。妄要蛮缠,与你一斗。”冲下边大喝道:“大胆王梓,你居然藐视公堂和本官,把供状撕毁,这还了得?左右,将之重责二十杖。”衙役一声应,把王梓又一回拖,便要杖打。王梓大叫:“都监大人救我。”种恩义有点坐不住了,叫道:“慢着。”单怀忠问道:“怎么,都监大人,您因何行拦?”种恩义道:“王员外打不得。”单知县问他:“为何打不得?”种恩义道:“看他五十来岁的人了,且已经受过刑,岂能再行经受杖打。倘若打死,单知县你可要担罪过的。”单知县道:“刑不分老幼,王梓五十多不二、三,何算老矣?非七老八十这搬不起,那拿不动的人。况且这王梓是个饶舌奸徒,十足的刁民,擅撕供状,意在翻供。施以杖刑,完全合乎于法。打他二十还算可怜他,亦无滥刑过重也。本官有分寸,也死不得他。”吩咐下面:“打。”种恩义急了,立身叫道:“哪个敢打?本都监轻饶不了他。”单知县也不依了,恼忿道:“都监大人,个人管各自的衙门,否则便就乱矣。这里是本县的公堂,是本县正在审案,当然无您多插言的地方。您更应知道,无有皇王或有司授权而妄加干涉公案,不论其人官职大小,当何罪。”“这……”种恩义没词了,往那儿一坐,气哼哼看着。王梓又被杖打了二十,“嗷嗷”学了一番狗叫。打完了,王梓趴地上动弹不得,呻吟不止。种都监那里憋着火气,二目几乎要瞪出来似的,嘴里挤哼着“怨曲儿”。单知县冲下面又道:“王梓,你再把所招讲一遍,也让都监大人听一听。”王梓叫道:“冤枉,无有招,我王梓并没干过任何坏事,没犯过一件案子。丫头小红之死,确是陈昌做的。”单知县大怒道:“大胆王梓,先前有招在录,现在如何却又无招了呢?分明公然抗持国法律条,以为衙堂之上可玩儿戏吗?不予严刑,怎教就伏。左右,夹棍伺候,看他有招无招。”种都监一听,忍不住了,大叫:“单怀忠,你要严刑逼供不成?你这样问案不对,有失公允,令众怎伏?为何只问王员外,而不审那陈昌?他才是真正凶犯。你却来冤王员外,咬定是他作案,是为哪般?你与陈昌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关系?或他与你什么好处吧?你在有意袒护于他。”单知县道:“且请稍安勿躁,都监大人,你之言差矣。下官在仙居为官,陈昌打江州寻求至此,方才一日有余,只公堂一面而会,何来特殊关系?彼衣着简朴,足见家境一般,且自己所携所有皆在王宅,身不带金,又拿何予我好处?单某向来清正廉明,每办理一起案件,严谨细致,自认为没有断错过。当中更无收受贿赂而行颠倒是非,屈冤好人之事。倒是都监大人此来,好像专程是为王梓‘保驾’,以希求豁免之。你们之间教人观来,却似存在某种关系。所提陈昌,那不在这边软床之上躺着吗?彼乃蒙冤之人,为王梓杀人栽罪,割舌陷害,因伤,更加火气之攻心而致重疾,时昏时迷,倍教可怜。且无舌之人不能讲话,故而不便宜与王梓对质。当然不问陈昌,只问这位王大员外了。下官倒还想问一问都监大人,您好像是对案情相当了解的呀。它发生不久,你远在台州城,又如何获悉的?是谁人通与你的吧?”种都监道:“是又怎样?”单知县问道:“他是哪个?”种都监道:“无可奉告。”单知县冷笑道:“您不说,我也猜得到。此人姓乔名永吧?是王梓的长女婿。本官正待捕之呢。”种都监并未答言是否,而是道:“据本官所知,乃为陈昌因奸不遂,而将王府一个丫头致死,又有半截舌头为证,且捉凶于当场,此哪里见假?再者王梓是陈昌的舅父,之间存在亲情,哪有舅父会陷害外甥的道理?听都没听说过。又会为了什么?你须讲个明白,有一令人信服的说辞。”单知县道:“都监大人,舅舅陷害外甥,您没听说,可不能因此便说没有。本案便是如此真真实实一例。你道无道理,无道理的事多着呢。世间子弑父,父杀子,兄弟相仇,骨肉相残,明白下刀的事还少吗?上起帝王之家,下至平民之户,录于史,见于书,坊间所谈更具其多,怕是能堆起座泰山来。闻所未闻的丧人伦之事,无不教人吃惊,难以置信。这陷害于亲,比之那些又算什么?但王梓的行为也可说是世上绝无仅有的阴毒,难得他能做得出来,足以让人骂上千百年。单我本县之人啐的唾沫,也能把他淹了。您不想知道一个始末原由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