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又回过头来,说:“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柳月说:“柳月。”
柳月乘的是水中龙。
柳月就叫道:“我不让你编排我名字,我不愿意嘛!”老头还是继续着反复唱,街两边避雨的人就听到了,立即也学会了。柳月便听见身后那些人都在狠一样的吼着嗓子唱叫起来,最后一句仍也是“柳月乘的是水中龙。”柳月就生了气,从车子上往下跳,一跳跳坐在水里。老头却没有听见,也没有感觉,竟还拉了车子飞也似的在雨中跑。
柳月一到双仁府这边,满街巷里,都乱哄哄的是人,老的少的差不多都用了塑料布、雨衣、薄膜纸包着大小包袱和家用电器。往屋檐下跑。许多警察在那里大声吆喝,一些人就被车拉走;一些人却死活也不上车;更有一群人急急往老太太住的院里跑,叫嚷着快打电话,打急呼电话!柳月第一个念头就是老太太出事了!不顾一切地往家跑,家里果然站满了人,而老太太却在门口的藤椅上盘手盘脚坐着的。柳月一下子抱了她,说:“大娘,你没事吧?”老太太说:“我没事的,昨日一天你大伯一直陪了我的,他今日又来,你们都不过来,”他就发火了,他说他用鞭子抽打了女婿,他手重的,我倒担心他把你老师打坏了!“柳月说:”哪有这等事,庄老师背上只是出了些疮的。“老太太说:”那不是鞭打的又是什么?我年轻的时候。水局里有个赶马车的刘大瑜,挣了钱上不敬老,下不娶妻,整日赶车回来就去闯勾栏,入局子。那年夏天打雷,他背上一片乌青,那就是被雷批了文的!你庄老师让鞭打了,他还是不过来,等着要雷文吗?“柳月说:”庄老师事情多得走不开,才让我冒雨过来的。“老太太说:”你大伯就说女婿不会过来的,果然他不过来!你大伯只能欺负了我,要我给他做花椒叶煎饼。天泼大雨,老东西逼我去院里那花椒树上摘叶子,那面墙就倒了。你说怪不怪,那墙不往这边倒,偏就倒过去,把顺子那驼子娘砸死了。你大伯怎地说,他说。为啥墙没倒过来,那是一个女鬼在推墙的看见了他,他给人家笑笑,女鬼就把墙推向那边。这老不正经的!“老太太说着,还气呼呼地喘气。旁边几个人也听了一句半句,问:”墙不是淋倒的?是人推的?“柳月说:”鬼推的,我这大娘阴间阳间不分,你哪里就信了?你要信,你问她,我那大怕死了几十年了,你问她现在人在哪儿?“老太太瘪了嘴骂柳月和她总是反动,是反动派,说:”我说你大伯,你在那边还花呀?!他和我吵,吵得好凶。他们一伙进来要用电话,你大伯说闻不惯生人味,头疼,才走了的。“旁边人就笑了,知道果然是个神经老太木。打电话的打了半天电话总算是通了,向众人喊:”市长马上带一批人就来救灾了,市长说还要带电视台记者,报社记者,还有咱庄作家的。“一群人欢叫着就拥出门去。老太太说:”这么大的雨,市长还叫你老师来,要他去抽水?你大怕打他也打不过来,市长一叫就叫来了,市长是官,你大伯就不是官?你大伯在城隍爷手下是个头目的!“柳月说:”市长怕是让他来写文章的。“老太太说:”那你出去瞧着,他要来了,就叫他回来给你大伯烧些纸呀!“柳月没吭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打了伞也出去瞧热闹了。
院子的左墙角果然塌了一面墙,墙是连着隔壁的顺子家,墙后真的是个大茅坑,茅坑里落了许多砖石,粪水溢流,而茅坑边是一堆扒开的砖石。柳月往日只知道这一片也是个低洼区,只有庄家的屋院垫了基础,高高突出,但没想到院墙过去就可以清楚看到整个低洼区的民房了。这里的建筑没有规律,所有房子随地赋形、家家门口都砌有高高的砖土门坎,以防雨天水在沟巷里盛不了流进屋去。那横七竖八的沟巷就一律倾斜,流水最后在低洼区的中心形成一个大涝池。以前是有一台抽水机把涝池的水再拍出来引入低洼外的地下水道流走,现在三天三夜的雨下得猛烈而持久,涝池的水抽不及,水就倒流开来,涌进了几乎一半的人家。柳月跳过了院墙豁口,顺子的娘还没有盛殓了去火葬场,身盖着一张白色床单停在家里。家里的水虽然没进,小院里的水却快要齐平台阶,顺子的媳妇和顺子的胖儿子,头缠了白纱条在尸床前摆设的灵桌下烧纸,哭已经是哭过了,因为来帮忙救灾的人多,便再没哭。顺子一边用手在小院门口筑一个泥坎儿,一边用盆子向外舀着水泼,一边给新来探望的熟人在说:“下雨了,我也没去街上摆烟摊,颠倒了头在床上睡,一个夏天的乏劲都来了,越睡越是睡不够,就被哐地一声惊醒了。想,这又是什么倒了?出来看看,那边茅坑的墙倒了。这儿日谁家不倒个墙、塌个屋檐角的,倒就倒吧,天晴了再说。我就又去睡。睡却睡不着,想我娘怎地不见?我娘在对面那间小屋住着,她腰驼了,耳朵却灵,每有动静都是她要出来,不是喊我就是喊我儿子,说谁家又怎么啦,快去看看呀!院墙倒得这么大声响,怎不见她叫喊?我就叫我儿子去看他奶在不在,儿子去了说不在,我还以为我娘去沟巷里看水了。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