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沿街乞讨,富人却歌舞升平、纸醉金迷,躲在灯火热闹后,似乎与天底下的苦难都隔绝了。
这城,有多繁华,便有多苍凉。
巷子口的小酒馆里,总能听到拉弹小调,是不甘乞讨的艺人串场唱歌,以助各位客官的酒兴。
新酒屋的酒客多是给日本人效力的中国人,里头串场卖艺的二人也为附庸风雅,穿日本和服,一立一跪——
一个穿樱红和服,一个穿玄青和服,二人皆挽发,抚三弦琴,弹奏日本哀调,唱的却是地道的中国词。
说来这二个的声音也绝,拔高鸣低,有抑扬曲折的缠绵之意,也有淋漓畅快的潇洒之情,怪的是,这两个却长得一模一样,左右却不分你我,雌雄难辨,声音更是阴阳不分,混然一体。
但客官若冷酒入愁肠,再留神听那曲儿,倒是易教人潸然泪下、心碎难过!
不信,你听他们唱——
“月夜天渐凉,行人皆熙攘,
自弹还自唱,请君多解囊
大恩难相忘,来日定报偿
吾本北方郎,路劫陷南方
家徒四壁墙,无米地作床
阿姊(弟)勿悲伤,听吾把歌唱
一唱乞碗汤,给姐(弟)暖心肠
二唱讨棉裳,给姐(弟)遮风霜
三唱填惆怅,身残目双盲
再唱不能唱,思亲亲已亡
泪目望故乡,漂泊无方向”
“哦是个睁眼儿瞎!”有人盯着那穿红衣的人看,越看越觉不对劲儿,白面清秀,一双黑浓墨睛凝神含露,却不见一点神光,茫茫定在前方。红衣人似也只对声音敏锐,听钱币扔跟前的碗里叮当一声,他才笑——“ありがとう”(谢谢)
“かわいですね!(很可爱)”墙角有个日本人喝多了,摇摇晃晃走到红衣人跟前,笑眯眯要去勾他脖子,站在旁边的青衣人却伸手一把握住日本人的手腕,抬目直视,面无表情,却毫无畏惧之意,虽不会说日语,青衣人倒是手上不松一分力。
一时间,酒馆气氛都冷下来,好多人回头看都不敢出声。
“ばか !(混蛋)”日本人醉意正浓,凶怒上头,抬起另一只手刚要劈头打下去,后面有人用日语喝了一声:“山田さん!”
叫山田的日本人一愣,回头看,是个穿着时髦的美女!眨眨眼,认出来了,展开眉眼,日语道来:“杜夫人!”
这位杜夫人身后跟过来两个随从,也向山田低头哈腰打招呼。
杜夫人看也不看旁人一眼,只把那日本人的手夺到自己怀里,揉了又揉,笑了又笑,用不太熟练的日语回话:“山田桑,您有空来这里玩,我没看见你,真该敬你一杯。”
山田本趁着酒劲儿搂过杜夫人,轻贱消遣般捏她腰:“向你夫君问好。”
二人搭嘎,虽多半自说自话,却也不妨活络气氛,老板见势也忙凑前说笑,很快,酒馆里又恢复热闹。
青红衣俩艺人也趁乱退场了,青衣人把抱琴的红衣人背出酒馆,搁在一辆三轮车后座里,自己则去蹬车,却听后面有人喊他们:“谭潔,梅娣!你们怎么把我忘了?”
二人定住,谭潔从车上下来,回头看人,正是刚刚的杜夫人,她一身锦缎满珠翠,大概是正在人生得势时。
“袁小姐,我们怎么敢忘您!还要多谢您刚刚的救场之恩!”
“那看了我就走?”
“呵呵,哪有,只是袁小姐变成了杜夫人,而我们这番落魄模样也实在不堪,云泥之别便各自云为云,泥作泥也是甚好。”
袁安琪摇着头笑,走到谭潔跟前,点点她嘴尖:“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跟我这么见外吗?”随即又叹了口气:“我这杜夫人做得也是迫不得已罢了,昔日都是我最不放眼里的追求者现在……哎!只是上次计划破败,父亲在戴江军那边失了势,又眼见日本在中华占了主控,而上海的杜氏又是汪精卫的手下,为了我前途不至太惨才要我嫁过来……”
她见二人表情漠然,便又转了话锋:“你们呢?都好吗?上次走散后听说梅娣眼睛……还受了挺严重的伤,你呢?没事吗?”
谭潔没来得及答,坐在车上的梅娣对着黑暗咯咯笑了两声,不阴不阳道:“袁小姐嫁了人心思还这么多?姐姐自是身体健康,有神保佑的,我也没什么,不就瞎了,瘸了,成了个残废嘛!你都在酒馆里听我们唱了那么许久,再看不出来这点可是你也瞎了?”
袁安琪笑容一僵,苦笑:“对不起,不该提你伤心事。我是在酒馆里认出你们来,可我也一直不敢叫你们,怕你们见了我就要跑……但你们知道,我也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