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死紧闭的、不愿多看温月安一眼的眼睛。
歌声飘出了客厅,飘到顾嘉珮卧室的衣柜里,飘到那块简陋的、以魏楷写就的贺慎平牌位前。
歌声飘到院子里,飘过被掀翻的棋盘、散落一溪的棋子,飘在那些泼了的墨、折了的笔,还有燃尽的书与琴谱上方。
歌声越飘越远,飘过家家户户,回荡在整个城市的天空。
温月安从天黑一直弹到天亮,又从天亮弹到逼近正午,把那些红袖章们都给唱得喉咙嘶哑,昏昏欲睡,再也没力气批斗任何人。
终于,那些风风火火冲进贺家的人,疲惫不堪地走了,走之前还勉力扯着嗓子喊口号,说赞歌在心里,从未停过,也永远不会停。
r 39 【《咫尺天涯1》- 陈其钢】
天阴,大雨忽至。
医院的台阶上坐着一个老头,嘴里叼着一根草梗。一帘雨幕从屋顶上垂下来,刚好打在老头脚下的一截台阶上,水花溅湿了鞋面。
老头身后的大门发出“嘎吱”一响,他随意转头一瞥,乐了:“哟,是你啊。”
贺玉楼看了一眼老头,一言未发。他脸上带着伤,左手被纱布包裹着,不自然地举在身侧。
“挨揍啦?”老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贺玉楼,嘴里的草朝停在一边的三轮车上抬了抬,“小崽子,要我送你回去不?”
贺玉楼看着远处,说:“不需要。”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等到顾嘉珮,便朝门边走了两步,听见顾嘉珮的声音依稀从门内传来:“……麻烦您,借我们一把伞,我儿子的手不能淋雨。”
贺玉楼推开门。
走廊上,顾嘉珮满脸疲惫地站在一个护士面前,一边光着的头顶与眉毛怪异又刺目。来来往往经过的人,仿佛都得了歪脖斜眼病,一个劲儿地看她,直到脖子和眼睛都转不动了,便再犯起嘴也合不上的新病来。
护士盯着顾嘉珮的头顶说:“没有。请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顾嘉珮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可还想恳求:“可是我看见——”
贺玉楼单手脱下上衣,轻轻披在顾嘉珮头上:“走吧。”
护士看见贺玉楼裸着上身,先是一愣,然后便严厉道:“你干什么,快把衣服穿上!这不是耍流氓吗?”
贺玉楼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再环顾四周各色打量的眼神:“没穿衣服的不是我。”他面无表情地说完,不顾身后的谩骂,推开门,扶着顾嘉珮走了出去。
“小崽子,过来。”老头穿着雨衣,坐在三轮车座上。三轮车后面放着两件雨衣。
贺玉楼不想理他,他不耐烦地嚷道:“你逞什么能?让你妈陪你一起淋雨?”
贺玉楼犹疑了一瞬,然后便扶着顾嘉珮朝三轮车走:“以前不见你这么好心。”
老头把草往地上一吐,随口道:“拉死人和拉活人,能一样吗?”他抬起头,恰好看见雨水从顾嘉珮额头上淌下来,没有眉毛的那边雨水不断地流进眼睛里,但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活人眼里总是有星火的,眼睛会躲,就是还有活气。老头低下头没再看母子二人,脚在草上碾了碾,便踩上三轮车踏板:“啧,我欠你的,还不赶紧上来。”
老头拉着两人往贺家骑。
“你怎么挨的打?”
“小崽子,问你呢。”
路上几次老头想搭话,贺玉楼都没理。
又骑了一阵,老头往后瞧了贺玉楼一眼:“你以为我猜不出来?你看你那样,别的本事没有,就会死撑着,不揍你,揍谁?”
贺玉楼看了一眼自己雨衣下的左手,冷着脸,还是没说话。
老头掀开自己的雨衣,露出一截腰背:“看着这窟窿没?现在里边还有一颗子弹没拿出来。我这,日本人打的,保家卫国,还算挨得值。你那,稀里糊涂被另外一群小崽子打的,你觉得值不?”
贺玉楼一路都不答话,只有雨水噼里啪啦打在雨衣上的声音。
一直到了贺家门口,顾嘉珮下了车,进了院子,贺玉楼才脱下雨衣,直视着老头:“现在是乱世还是盛世?”
老头本来准备走,闻言抬起眼皮看了贺玉楼一眼,突然乐了:“还挺记仇。”
贺玉楼甩了甩雨衣上的水,丢给老头:“算了。”
老头看着贺玉楼的背影:“这话别人问,盛世;你问,乱世。”
贺玉楼回过头,盯着老头:“都是乱世,没有什么值不值。土地失一寸,还夺得回来,但是这里,”贺玉楼指指自己的膝盖,“跪下去,你以为还站得起来么?”
老头突然从三轮车上跳下来,用力给了贺玉楼脑袋一巴掌,暴怒道:“当然站得起来!只有像你爸那样躺在医院里的,才是真的永远站不起来了!”
贺玉楼的眼睛瞬间红了,他握紧右拳,砸向老头的脸。
眼看拳头就要砸到老头的眼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