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唯见乱石小路旁点着青苔,花木愈发葱郁,竟不知究竟行向了何处去。更奇异的是这路上并不曾见一个丫头,唯有满园枝叶被这秋风一吹,瑟瑟作响的声音。宝玉行了许久,正欲问无字天书可晓得路,却忽然在那葱茏的花木间看到了一个身影。
他几步上前,因着那人身形纤瘦,又被这花木遮了大半,只能隐隐看见其俊秀的侧颜。宝玉只当他是在这园中伺候的丫鬟,忙笑道:“这位姐姐,不知这里是何处?我本是要回前厅的,不料一时间迷了路,竟行到了此处来,实在是劳烦姐姐了。”
那人沉默了半晌,方用清棱棱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姐姐?”
这声音虽是清雅,却明显是个男儿声音。宝玉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望着那恍若白玉雕成一般的侧颜许久无言——生的这样好,居然是个男儿?
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你若是要问路,我并不能帮你。”那人自花木中缓步踏出来,宝玉这才看清,他穿的是一身素淄纱衣,满头如绢的青丝只用一根通透无瑕的白玉簪插住,神色清冷,望向宝玉的目光亦是无悲也无喜的。倒不似凡人,反倒更像是于缭绕的烟雾之后淡然注视着人间的白玉雕像。
宝玉从他身上看出了通彻的佛家气息来,忙忙低了头,行了礼:“不知这位师父于此,实在是搅扰了。”
“无碍。”
那人淡淡吐出二字,眸光在他头顶乌黑的发旋上一转,道:“施主既是来了此处,想必是与我佛有缘的。既然如此,不如来房中吃过一杯茶,再去方好。”
宝玉已在这处转了许久,早便口干,闻言也不推辞,跟着他拨开花木,向着深处一座三进的院子去了。走去时仍不免诧异,问道:“不知师父是何人请来的?这东府中,似乎并没有信佛之人。”
“不过是应这府中主人一邀,随师父来为此间主人卜些先知罢了。”那人口中道,将竹帘掀开,露出其中古雅质朴的内居来,宝玉四处一顾,只觉檀香袅袅,满室皆是清雅之韵。
那人自去沏茶,于徐徐的混着茶香的水雾之间,忽的想起今日师父嘱咐他的那话来。
“今日只于院落西边儿的林中等候,自然便有你的因果。唯有解了这因果,勘破了这红尘,断了这情思,方能算是真正入了我这佛院门。”
莫不是这人便是那因果么?
他回眸扫了眼,宝玉正乖乖坐于蒲团之上,盯着案上一精巧玲珑的冻石杯左右看。见他望来,便抬起一双水雾弥蒙的桃花眼,冲着他展颜一笑。
这一笑,便是素日从不沾染这凡尘的人,也不禁心内生出了三分绮思来,不由得忙忙垂下了眸子,强行敛回了心神。
宝玉因问:“虽是蹭了这位师父的茶,却还不知师父所号为何?”
被问的人轻抿唇,缓缓回道:“法名妙玉。”
“哦,妙玉等等,妙玉!!!”
宝玉猛地一下子蹿了起来,倒将完全没反应过来、扔在他头顶上盘旋不定的无字天书撞得一个趔趄。
无字天书摇动着书页,愤怒地指责他。
然而宝玉根本顾不得这许多,只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素雅的身影,心内的悲愤一时恍若黄河之水,径直一路从天上奔腾下来,哗啦啦将他的心淹没了。
男的!又是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