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宥,在我能记起来的,第一次迎接亲人的死亡,是在九岁的时候。”荆寻端起茶杯轻轻摇晃,茶香扑鼻,他仿佛在观察澄澈的茶汤,又仿佛只是单纯地陷入回忆。“是我的外婆。”
没有料到他会主动讲起自己的事,章心宥出神地听着。
“虽然严厉又爱唠叨,犯错的时候也打得很痛。但现在想起来,连那些痛都很怀念。”他饮下一口,似乎对这次的冲泡很满意,“毕竟是我唯一的亲人。”
“唯一……?”章心宥很惊讶,惊讶得难以理解。
“啊,现在当然不是了,我有星忆了嘛。”荆寻解释道,“我应该说过,我没有父母吧?”
章心宥猛然想起来了,他曾以为荆寻父母早逝,原来那个时候说的‘没有’,是真的没有。
“外婆去世之后,就在当地的孤儿院长大;十四岁时被领养,养父母对我也还不错,只是原本家庭里的姐姐不太欢迎我,上了大学后慢慢就疏远了——所以对我来说,分别已经是人生的常态。”
短短几句话里,信息量实在太大了,章心宥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我知道你很恐惧,无论疾病还是衰老,总有一天你要面对父母的离去。你已经长大成人,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庭和儿女,他们再长大而你也逐渐老去,我们都是这样一代代出生死亡的——你会习惯的。”
荆寻用温柔的语调,说一件世人皆知的常理,不知为何听在章心宥耳朵里格外的冷漠。他好像在告诉章心宥,这甚至不是一件需要被安慰的事。
章心宥直觉有哪里应该反驳,可却又想不出来。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章心宥怔怔地盯着眼前的茶杯。荆寻喝完了一杯茶,再续上一杯,短暂的安静过后,低声叫他:“心宥。”
章心宥抬头看他,看到如往日一样的微笑,温暖又令人心动。
“寻哥,我是不是……太脆弱了?”
荆寻歪着头,笑意更深:“脆弱不好吗?”
“当然不好了,一点抗压能力都没有……”
“你不需要有这样的抗压能力,”荆寻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不是好事。”
“不是好事”,这当中包含了多少自己活到这么大从不曾经历过的苦难,章心宥猜不出来。
喝了两杯茶暖和过来,章心宥怕耽误荆寻工作就告辞了。
荆寻问他:“周末会有时间吗?”
“明后天月考,可能要花点时间判卷子,还不知道呢。”
“啊月考,”荆寻有点为难地说,“我该不该问星忆考得好不好?不会被她讨厌吧。听说她那个小男朋友住院手术,最近心情不太好。”
章心宥噗嗤一笑:“不是男朋友啊,再说星忆只是数学差一点,其他科目都很不错啊。”
“随便啦,我们家的准则就是只要她高兴就好。”荆寻送他到门口,顺手揉了一把卷毛:“希望你也是。”
心情似乎更加沉重地回到家,章心宥看着这个荆寻曾经住过的房间,想起他说过的寥寥几句经历。轻描淡写里面到底藏了多少事情呢?
章心宥这才发现,除了是舒星忆的父亲、小巴的老板之外,自己对荆寻根本一无所知。
“寻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多一点你的事情吗?”发完消息他有点忐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像在打探隐`私。
可他实在太想知道荆寻的一切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啊。”荆寻回,“想知道什么?”
第32章 荆寻爱谁?
章心宥第二天是顶着一对黑眼圈去监考的。
他问荆寻:你的爸爸妈妈,没有留下什么吗?照片啊、信物啊之类。
荆寻哈哈哈笑,说有啊,我啊。
但没有说现在的名字是在更换身份证的时候自己改的,反正以前的名字也没有任何意义,可以毫不犹豫丢弃。
他问荆寻:孤儿院里是不是孩子很多,有没有人欺负你啊?
荆寻说打架是有的,男孩子嘛。
但没有说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就把同龄人的鼻梁骨用转头砸断;没有说初中的时候曾将水果刀捅进别人的大腿。
他问荆寻:养父母对你好吗,他们会不会偏心?
荆寻说不会不会,只不过姐姐不大高兴,趁他睡觉时泼凉水,毕竟她在青春期嘛。
但他没有说在高一暑假的时候,把继姐带上了床。
他问荆寻:那你从大学就开始自己养自己了吗?
荆寻说也不算啊,头两年的学费都帮我付的了,生活费也给很多啊。
但他没有说那个时候混迹于各大歌舞厅,一边兼职卖酒一边帮外国人带大麻,一边挣钱一边游走于花丛中,有人为他欢笑,有人为他割腕。
然后他遇见了舒月凉,像一个分水岭,将他的人生从二十岁前到二十岁后分隔开来。二十四岁结婚,二十五岁舒星忆出生,三十岁离婚。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