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 一 -牧羊人  一个故事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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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凳子上,麦迪尔站起来。火红的太阳缓缓地、以人难以擦觉的速度下降,这速度缓慢得令人窒息,宛若时光就此停止。一阵阵热气从地面渐渐升腾,地面附近的空间随热气逐渐扭曲;几只小雀从地面挥翅而起,也随那慢慢下降的夕阳停止了,张开翅膀悬在地面上,两片羽毛浮在空中迟迟未下落;山林里虫鸣悄然消失,喧嚣了一整天的草丛登时静悄悄的;晚鸦也止住声响;草丛深处几只蟋蟀腾起后腿,向一块干燥的土堆跳去,脚尖像被粘在地面一样停止了,悬浮在空中的强健光滑的双腿发出闪亮的光;而在树梢,几朵枯萎的木棉花将要落下,山上的木棉不像山下,这里的木棉到盛夏才全部枯萎,也像被缓慢的夕阳感染般停在树梢,火红的阳光下它们比以往任何时候红得更深,宛若谢幕时的红幕布。时光就此停止,麦迪尔刚立起的身影定格在这一刻,脸上挂着些许失望和疲惫,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皱痕,由于秃顶而显得宽大的额头光亮光亮的,反射着夕阳的金光,双手因为常年的劳作变得粗糙,身体消瘦而略显佝偻,但是他的身体骨架却又适合胖胖的体形,所以看起来有种奇怪的扭曲感。很多事物都是在它停止运动时才得以看清它的细节,此时此刻,连呼吸也停止,一切都那么真真切切地显现出来,所有时光的痕迹在这一刻触目惊心地显露它每一个细微的部分,只有时光本身隐藏了。

时光是不是一直停留下来?麦迪尔在起身的一刹那思想滞后性地想到,是不是一切都停留?停留就停留吧,有什么关系呢?就在麦迪尔以为时空就此停止流动时,凳子上的手机屏幕却突然亮起来,像是一个信号,诏告世界时光并没有消失,一切又恢复运动,并且变本加厉般地加快。像加速一万倍,地面附近的空间像兴起波澜的水面般迅速变换扭曲的形状,波澜中鸟雀飞快地扇动翅膀,一溜烟便消失在林间,身后的羽毛在空中旋转着飞向天空,最后无力地落于地面,草丛中蟋蟀终于挣脱地心引力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一跃而起,几乎在一瞬过后已经停在那块干燥的土堆上,红木棉在重力作用下沉沉地掉落下来,连与地面碰撞的声音都那么沉闷。天空中火红的云层快速地聚拢又分开,夕阳像被按了快捷键般快速沉下西山,整片天空色彩变幻,所有云层翻滚、奔腾、如千军万马不断变换阵形、旋转着向太阳的方向聚拢,直到夕阳完全沉入西山,带走最后一片云彩最后一道光亮,一切陷于黑暗。

山林陷入暗夜,万籁重新俱寂,黑暗中只有凳子上的手机屏幕还在发出微弱的光亮,在这无尽的黑暗中被无限放大,甚至让人感到刺眼。沉寂中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这是一种刺耳的清脆铃声,在一片无声的黑暗中显得突兀,这个声音仿佛来自天空般遥远又如在耳际般接近,这是一种只有在记忆中才会有的铃声,在这个电子音乐横行的时代这种原始真实乐器发出的声音只有在古典音乐会上才能听到。麦迪尔像是一个活过来的塑像,从僵硬扭曲的静止站立状态恢复了运动,顺着光亮摸索,找到手机,屏幕的光亮消失在滑动屏幕的一瞬间。

此刻整个山林陷入黑暗,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从不知何处传来麦迪尔的说话声:

“喂”。

“我是”。

“我在”。

“嗯,好久不见”。

“我挺好的,你也挺好的吧?”

“嗯,明天见”。

一切又归于寂静。

2030年盛夏的这个夜晚,麦迪尔仰望星空看见漫天的流星雨——仿佛2001年初冬第一次跟她看的——狮子座流星雨周期约为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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