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他会忘记雪颂，忘记他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但终有一日，这部分记忆会重新卷土袭来，他会再次将她记起。

而那时，雷劫早已消散殆尽，倘使还有余存，也造不成太大的后果。等同于变相钻了天道的空子。

无妄将雪颂遗忘掉四万年，倘使与她面对面相见，也没认出来，仅仅觉得眼熟罢了。直到那日，肆虐月坛海的风暴将他卷上岸，封存在心底的记忆得以解开，无妄才终于记起，原来，雪颂是他拜过洪荒大地的正牌夫人。

兜兜转转四万年，横跨过生与死、劫与难，他们终得重逢。

彼时禾花田中风光大好，腾腾云雾缭绕盘旋，绯色的花朵重重叠叠相接，压弯了柔软的绿色根茎。桃华与青山老母人手执一盏清茶，面对面坐在禾花田正中的花间凉亭里，闲闲叙述完那场荒唐那场梦。

揩去眼角流下的动情泪水，青山老母无比感慨道：“想不到洒脱不羁的神尊大人竟这般痴情，当真可以为三界男子之楷模，老身敬佩不已。我一直都觉得奇怪，神尊和魔界女帝之间怎么怪怪的，像有甚故事的样子。如今看来，老身的感觉还是准确的，他们之间果真有故事。”

桃华轻敲石头桌面，浅浅笑道：“老母好眼光，我竟不曾知晓无妄曾有这样精彩的情史，还是夫君偶然提起，我才知晓。”

蓦地，有道人影从天上坠落，直直跌进万亩禾花田中，恍然如夤夜滑落的流星，幸而禾花的根茎柔软，能够当当垫子减少冲击，但轻伤还是躲不开的。

128 元宵花灯节（1）

坠落的人影艰难地爬起来, 素日里穿的华美常服被枝叶划破几条口子, 一瘸一拐地走近桃华，眼睛瞬也不瞬道：“你们说的, 可是真的？”

雪颂原本在云头站得稳稳当当, 风怎么吹都吹不倒，可，当听完桃华的讲述, 她的脑袋嗡的一下炸开，再也无法站稳，一个不留神便从云端跌落下来。额头磕碰到花根处的泥地，破开一道血口子，右腿膝盖应该也伤着了, 不若不会疼得这么厉害，走路都得拖着腿。

她一时无法接受桃华所说的话——分明是无妄躲在无生谷中不肯出来见她, 怎么, 怎么突然就成了因她而遭受天劫，被封住五感动弹不得呢？分明是她父君杀的紫苑全族，怎么突然之间, 就成了无妄杀的？分明无妄爱的是紫苑，不是她, 怎么在桃华口中, 他竟成了可以为她毁灭天地的恶神呢？

雪颂原本想骗骗自己, 把桃华说的话当做耳旁风来对待，可她说的话与《三界异闻录》中记载的内容不谋而合, 甚至还同她在洪荒大地看到的幻镜一模一样，如此一巧再巧，她不得不相信，或许她真的误会了无妄这么多年。

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晃动，桃华故作惊讶道：“呀，魔帝大人怎么在这儿？好巧好巧，看来背后不能说人闲话呢。”啜口微涩茶水，格外正经道：“你可以不信桃华，但是不能不信初微，他是三界最诚实耿直的神仙，偶尔说一次谎话都要内疚百年，决计不可能拿这种事来开玩笑——你要相信，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无妄曾默默做了许多事。”

雪颂沉默不语，她将茶盏搁置在桌上，拉长声调，故作老成道：“我晓得，你怨怼无妄几万年，打心底已经给他下了定性，觉得他就是个薄情寡幸的人儿。但，你要试着理解他，上古大神不是那么好做的，禁忌与权利成对等关系，他们若做了不该做的事，历经的天劫可比一般神仙厉害多了。”

青山老母露出和蔼的微笑，缓缓补充道：“是啊，老身活得年头长久，所交之人中不乏有上古时代的大神，其中泰半已经如星辰陨落，只有少数几人还活着。除了自然老死以外，更多人是在渡劫时意外身死，连尸骨都找不回来。无妄神尊已然得尽天地造化，生平所历劫数不过寥寥，还都是不痛不痒的小劫，除了沉睡五百年那次，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禾花香气具有清心安神的功效，雪颂微微低头，敛去面上复杂而忧郁的表情，心头百种思绪萦绕不散。

所以说，她误会了无妄这么多年？

他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独自承受着弑神的反噬，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徜徉徘徊，只为了等待她重生于世的那一日……鼻子一酸，眼眶紧跟着开始发热。

近来情绪起伏不定，雪颂变得十分爱哭，动不动便觉得眼眶发热，这可不是甚么好事。强行压制住往上翻涌的泪意，她抬起头，向桃华和青山老母各望一眼，“多谢。”

手抚茶盏，桃华笑而不语。

等到雪颂重新飞上云端，完全离开初云天境内，青山老母才卸下怡然自得的神色，略有些紧张地凑近桃华，小心翼翼道：“帝后，我们这样在背地里议论神尊都不曾提及的往事，不碍事罢？”

青山老母今儿个原本打算去找老姐妹打两把小牌的，刚换好衣裳出门，还没来得及回身关上房门，流封便来青山请她，说是帝后桃华有事找她。桃华所说的“有事”，便是让她配合着演一出戏给雪颂看，好让她及早解开对无妄的误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