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地看着它,一边提鞋一边琢磨黄煜斐的思路。那人居然大半夜地跑到西岸的石滩上去了,还留下个小线索,合着是等他去追?
万一我没醒呢?李枳在横穿小岛的主干道上飞快地蹬着自行车,心说,幸好我醒了。
整座小岛静得像在沉睡,连素来热闹的酒吧都黑黢黢的,唯有树和风在交缠,沙沙地响。夜中露气蕴着种不该属于近赤道地区的冷,沁在李枳的皮肤上,可他还是把薄t恤汗透了。少说也得有七八公里的距离,上坡下坡,他不到二十分钟就骑到,广阔的石滩就在眼前,硕大圆月下,清寂幽暗地浮动着黑光。
除去月色,除去极度深蓝的天空,入眼线条都是粗粝尖锐的,这里没有甜蜜的金色海岸,只有岩石和海浪,是这座小岛周围最暴躁、最原始的海。而此刻海面黝黑,石滩阴晦,仿佛再多的繁星也无法把它们照亮。
李枳站在高处的海滨路上,俯瞰几秒,晃了晃脑袋,意图拜托浪声的骚扰。他岔着腿,脚尖点地,支撑住单车和自己的重量,抱臂仔细观察手机屏幕上的小点——离自己不远,确切地说,是近在咫尺。
“哥!黄煜斐!”李枳被海风吹得一身鸡皮疙瘩,大叫道,“你大爷的,你丫给我出来!”
立刻就有人应了:“等下日出,你过来看看呀——”
李枳循声定睛一瞧,有个身影正在岸边最高的那块断崖上,冲自己招手。
看我过去怎么收拾你,李枳在心里把黄煜斐骂了一百遍,一丢车把就撒腿跑去。他听见自行车倒地的震响,也听到风声,以及心跳。攀着礁石的突起往上爬的时候,他撞上膝盖,感到温暖的血从那处蔓延,忽然一肚子委屈。他真想抱着黄煜斐撒野,大叫几声混蛋玩意儿,问他发什么神经。
可他不能。因为太清楚黄煜斐在发什么神经,又是为什么,所以他不能。他简直心疼还来不及。这一切复杂的情绪弄得李枳头皮发麻,只得不停地攀爬,想快点站上悬崖,站在连哭都哭得矜持隐忍的那人身边。
黄煜斐正在琼光下立着,身形笔直,眉目疏朗,当然没有在哭。他看见李枳从坡面显现,首先是乱蓬蓬的头发,接着是面庞、手臂、腰、腿……膝盖破了,皮肤被照得发蓝,摊上一小片黑,还有细碎的坑洼擦痕。
“打住!站那儿就好,”李枳踉跄着翻上来,稳好重心,两臂抬着,手掌冲着他,慢慢往他这边走,“不许提我腿,就刚才蹭破点皮,回家你得给我洗。”
黄煜斐直直地盯着他。
“哎,惹我哥心疼啦?”李枳走到他跟前,抬起眼皮,“真是不好意思。但真不严重,我也不怎么疼。”
黄煜斐垂下眼睫:“……我刚才在想你会不会来。”
李枳拍了拍手上的灰,笑了:“当然得来了,找不见你我跟踩了尾巴的那什么……”他软软地靠上身边人的肩头,“随便什么吧,反正我慌。”
黄煜斐把他搂进怀里:“早上我就会回去的。”
李枳心说那手机也是不小心拿错,不小心关掉的喽?他知道这人口是心非,却还是顺着他的话说:“这叫心有灵犀,你不在我边上躺着,我就会醒,”说着他缩了缩身子,黄煜斐的臂弯使他感到温暖,又道,“白天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这儿还真够远的,没看见车,走过来的?”
“嗯,”黄煜斐点头,“散步就到这边来了。海对人来说有一种天然吸引力。”
“吸引力……半夜散步,站悬崖,太有风格了,”李枳轻轻瞪他,“反正,哥你看,心理阴影是可以克服的。再大一片水,其实也没什么。”
黄煜斐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道:“如果我说,小时候不敢去海边的事情其实都是假的,小橘会生气吗?”
“有什么气好生?跟我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李枳顿了顿,看向远处隐约现出的天光,“少一个心理阴影,就等于少一点痛苦,如果这阴影根本没存在过——多少人都盼着这样呢。”
“与其说痛苦、害怕,不如说是敬而远之,”黄煜斐凝视着脚下仿佛无底的海面,“我以前经常去海边,还往海里走过很多次,就在这种黎明。然后失败,呛水,滚回沙滩上躺到天色大亮,回家洗澡,去学校上课。自控力到这种时候就好像没用了。”
他勾了勾唇角,又道:“偶然看到你的视频的前两天,我还刚刚试过,也失败过一次。”
李枳半天才说出一句:“看到我视频之后呢?”
“没再试过了。”
“现在还想往里走吗?”
“不想。”
“那就成,”李枳声音也轻轻的,像在说秘密,“我刚才还琢磨,大不了咱们一块走进去。”
“我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二十五岁的人,每天想着去跳海,不是自私又可笑么,”黄煜斐短暂地笑笑,“也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我们放弃现在的生活。如果还是以前那个脆弱的自己,那我根本不会回国找你的。”
这话轻描淡写,却自肺腑而出,哪怕放到现在,它仍是真的。回国前的两年,黄煜斐迅速地从浑小子长成一个男人。大洋彼岸有股力量在指引他摒弃过去幼稚而软弱的自己,他不再喝酒,不再彻夜狂欢,不再守着那点痛苦自怜自爱,依赖已久的药物也戒掉了……他甚至学着温和地对待周遭的人,冷嘲弃了,打架也弃了,尽管心里仍然有种固执的轻蔑,表面上他至少学会了替他人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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