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嘿嘿笑了几声,从怀中掏出来一个火折子。
说是火折子倒也不像,是一支雕了泪花的银烛,烛心是柳赤珠,指尖儿般大小,晶莹的珠里有棉絮状的血丝,又像游动其间的飞龙。
“转冥王去天界了,临走前,他吩咐老婆子将这个东西交给你。”
我接过银烛,拿在手里打量了一番,说:“哦,他又去天界开什么什么会了?这个东西怎么用啊?”算算日子,似乎是到了转冥王每次都去开会的时候了。
孟婆答:“柳赤银烛靠近身上带有心火之人便有感应,到时用神力将心火引出,以银烛为中介,再点燃七枝灯便可。”
我问:“那伏音在哪?”
“伏音便在这渡川之畔,具体在哪…老婆子我也不知。”孟婆回答中肯,答案却不得我意。
我抬眼望向渡川彼岸,远处有一个水榭亭,石阶青苔殷殷延至水面。
檐上悬两盏青供灯,而下有一叶扁舟自横。水榭亭和小木舟都曾是伏音的,她常常喜欢撑着木篙在渡川上荡舟。
这里是她在地府唯一能见到水的地方。
我敛了一口气,对舜苍说:“你同我一起在这渡川畔走一走吧。”
他揽着我肩膀的手臂收了收,点头道:“好。”
我们走了很久很久,走到了渡川的尽头。
尽处是觉岸道长的帝释观,院中种了一株翠棠树,汲渡川之水而生得枝繁叶茂。根部虬枝盘旋,密叶纷乱交错。
翠微平对暮烟沉,恩仇渡水化烟云。
觉岸道长常在此为亡魂作法超度,只是这千年间我忙于收集舜苍的魂魄,故不常来帝释观。
唯一一次来这里是被这茂密的翠棠树吸引过来的,以前在莲泽宫,种的也是翠棠。
那时觉岸道长便端坐在翠棠树下,手持仙拂尘。朝朝花千落,岁岁世事移,他在帝释闻万鬼同哭,看怨念纵横,怀着对世事的悲悯,点化孤鬼。
可能我生来便长着一张颇具执念的脸,妙提见了我要渡,觉岸见了我也要渡。他引我坐在翠棠树的树荫下,端上一杯茶。
我抿了一口茶,苦涩得差点吐出来,但看着觉岸的眯眯笑,我还是咬紧牙关吞了下去。
我不能拂了他的好意,却又说不出违心的话,只能转而摸了摸旁边的树干,夸赞道:“你这院的翠棠长得不错啊。”
总是有可取之处的,人和物皆如此。虽然他的茶不好喝,但这棵翠棠长得着实繁茂。
觉岸道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问我:“苦吗?”
我摸了摸鼻子,想来是我演技不好,被他发现了,只能颇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看着觉岸道长神情有些黯然,我劝慰道:“你也别太伤心,我以前煮过茶,可以教你。”
觉岸道长自己也喝了一口,神态极为安详,似乎喝得就是一口清水。
他说:“这茶的味道不是煮出来的,而是随心而定。九姑娘,你心里那么苦,何不早日放弃呢?”
他没有说明话中所指,但我却明白。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人要我放下过往了,可那样的舜苍,我怎么能放得下?
我沉默了良久,而后心一横,当着他的面将那一盏茶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说:“好喝。”
那是我第一次被人戳中了要害,一时膝盖疼得紧,所以除了这两个字,我一点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出了帝释观,我站在渡川河头哭得昏天黑地,后来又觉得实在丢人,便回了我的小宫殿偷偷得哭好几宿。
后来我琢磨着那日会哭的原因,大抵是那杯茶太苦了。想想自己赌闷气喝了一杯那么苦的茶,又不能动手打他来消了这口恶气,绝对是给气哭了。
我真是不争气,身为罗刹魔君,当时就应云淡风轻地驳一句:“关你屁事。”
只是自那日之后,我再没来过帝释观。
今日有舜苍陪着,我总觉得是该让觉岸道长看看,在他面前显摆显摆我的夫君,才能一舒我积攒多年的恶气。
于是我再次踏入了这帝释观。
青雾腾腾,翠棠如盖,以往我见的道观皆处深山云雾氤氲中,今日帝释观在这渡川畔,却仍有飘渺云霞之气缭绕。
我往翠棠树下一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停驻在翠棠树下周身好似飞雪堆砌而成的魂魄,冰一样的面容清晰可见,清眉灵眸,衣与皮肤同色,皆是近乎银白的水蓝。
这不正是我一直找的伏音么?
我赶紧走过去,从怀中掏出柳赤银烛,在她面前晃了晃,却丝毫不见反应。我疑惑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银烛,使劲攥着上下摇了摇,差点没把烛心给摇出来,又放在伏音身边晃了晃,依旧是没反应。
我回头看了一眼舜苍,问他:“你说阎罗老儿该不是在诓我吧?这怎么没反应啊?还是这银烛过期了?”
舜苍答道:“不知道。”回答得言简意赅,一副不关己事的样子,让我颇有一种想要磨刀霍霍向他去的冲动。
翠棠树的树叶浓密翠郁,有淡淡的香气荡开。黑透的眸子凝在我的身上,明明淡淡得便如空中浮动的香气,却让我觉得煞是无害。
哎,算了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他见识浅薄。
便在此时,觉岸道长从禅房内出来,还是之前的模样,丝毫未变,说:“心结未解,自然是没有反应的。”
我抱胸抬首,哼道:“觉岸老儿,你又什么都知道了?”
觉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