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的脸色更苦,一边不断给宿冬尘打眼色,一边道:“但是计老爷也说过,这墓中的机关如此凶险,怕就怕……”
计沧海将桌上那张纸仔仔细细摊开,说道:“这一年来,密道里的机关上上下下已打探的差不多了,剩下最后几个,以两位高明的轻功武学,必定能化险为夷。”
云清待要再说,宿冬尘却已抢下了话头,微笑道:“宿某明白了,只希望计大哥能画一张江墓店的地图,也多制作一份密道地图给我,上面标明机关与陷阱,我与云清带着天奇择日上路。”
计沧海一听大喜,忙道:“一定,一定。”
云清本来还要反驳,听到宿冬尘开口承诺,又见宿冬尘对他使了使眼色,只好瘪着嘴,脸上仍是相当不悦。计沧海和阿福两人又感激了两句,互相敬几杯酒,宿冬尘与云清才又使上补天百变之术,易容离开汇川酒楼。
阿福将两人送下楼后,转身走上楼去,推开包厢门,只见计沧海一人自斟自酌,脸上的表情复杂的很,既是落寞,又是感激,眼角却流露出一丝冷酷,那是张情绪一言难尽的脸。
阿福虽不敢责骂主子,却还是吊着胆子道:“老爷,您明知江墓店的机关仍久打不透,为何还要让他们把少爷带去?万一要有个好歹,那么少爷岂不……”
计沧海只是静静听着,一手抓着酒壶,一手提着酒杯,倒下一杯,就仰脖子喝干,旋即又倒满一杯。如此往复数次,计沧海才将杯子与酒壶放在桌上,铿锵一声,屋内竟如空气凝结般的死寂。此时计沧海的心事,是否无声更胜有声?
“宿冬尘的轻功已是江湖中最高明的飞贼了,若连他也冲不破墓中机关,更有谁能解开?”计沧海虽灌了几杯酒,这话听来仍干哑不已。
阿福又反驳道:“那何必要让少爷……”
计沧海轻轻举起右手,示意阿福别再说下去。良久,计沧海才冷冷道:“这些年来试尽各种法子,我已疲惫不堪。若这次还未能让天奇不再憨傻,那么……天奇活得越久,对计家上下都是个累赘。”
此话一出,阿福顿时全身冷汗扑簌簌而下,全身颤动不已。他在计家三四十载,从未能想到老爷是如此冷酷、如此残忍的人。虎毒尚且不食子,眼前这位仅育一子的富翁,怎能忍心弑子呢?
可他不知道,计沧海并不残酷。若早已预料到计天奇悲惨的后半生,经历着现实要他独立的折磨却反覆挫败的痛苦人生,那么,让他早些解脱,是否反而是一种慈悲?猫狗产子也会将濒死的幼猫幼犬活活吃掉,转化成奶水来供给其他子女,与其让这幼小的生命残废一世,不如早些开脱轮回,这难道也是一种残酷吗?答案从没有人能回答过,即使纠缠千年,仍无解。
计沧海看上去又苍老许多,那眼中的一丝冷酷,转化成一缕虽淡薄却无边无尽的悲哀。他始终坐在那方桌前,苍老的神态好似已在那里坐了好久好久,仿佛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就坐在那里一般,无尽地悲哀、无尽地自问、无尽地彷徨。
宿冬尘走在前头,云清跟在后面,两人的步伐都显得有些沉重,然而沉重的心情却不同。云清只想着回到清风客栈,定要质问宿冬尘为何答应计沧海带上计天奇一同前去,明知此去凶险未卜,何苦满口答应。宿冬尘脸上常在的淡淡微笑如今已尽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苍白的神情,两人虽易容,表情却是人最真实的情感,不是任何妆点能代替的。宿冬尘不是不明白云清的困惑,他只是在计沧海的眼中,看到了一些更为复杂、更为细腻的情感。
两人刚回到清风客栈,走入厢房之中,宿冬尘又向店小二要了壶桂花酒。每当他心情很好的时候,他总会点一壶桂花酒助兴;每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也会点一壶桂花酒消愁。今天他心情不好。
云清心情也不怎么舒坦,要了一碟酱牛肉、一碟花生米,在厢房的桌上摆着,一片一片、一粒一粒的往嘴里送,眼睛冷冷瞪着宿冬尘。
“我知道……你有话要说。”宿冬尘看也不看他,只因他心情不好。
云清冷笑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知道。”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有些事,纠缠千年也没有答案。”宿冬尘喝了一杯,桂花的清香在喉间溢开。
“所以我不该问?”
“不该问。”
“那你总该知道,江墓店就在开封附近。”云清话只说到此,心中的意思却已清楚传达:开封是世代捕头展家的地盘,你这不是找死吗?
宿冬尘无语,也是一杯一杯倒着,一杯一杯喝着,神情也变得苍老。他的坐姿也好似在那里坐了好久好久,仿佛女娲造人之初便坐在那里一般,反覆着倒酒与饮酒的动作,直到世界末日也不会停止似的。
“在这里,只要对付一个展天墨,在开封,就是一整个展家。”云清抓起一粒花生米,轻轻塞到嘴里,续道:“纵使你是百里无窗,难道耗子还能变成猫吗?”
宿冬尘又饮了几杯,直到桂花的清香在喉咙里填满,才长长叹出一口气,道:“正因如此,计天奇这孩子才是我们最好的掩护。”宿冬尘虽不愿将人当做工具来利用,还是不得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