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日影从树梢稍微偏斜些许,崔成琴才慌张站起身,赶着在最高尚宫醒来前回去。当她匆匆跑过园林,却在最后的一棵的白杨树前剎住身子,带着一脸惊恐和满身狼狈,和来人冷冷打了个照面。
白杨树瑟瑟萧萧,秋杀的落叶如并刀将眼前人的照影剪成一络一络的,片片回忆在空中飘飞,抓得住抓不住的全碎于一处,直到远方最高尚宫锐利的呼喊传来,崔成琴才如弃甲曳兵般仓皇逃离。
可是当她跑了数十步再回头张望一眼,却见着爱钟绾于乌丝上的发带,在坠落的金尘中闪烁鲜亮的艳红,她绑着的那根明国丝绸制成的红发带,竟不如爱钟的了。
崔成琴还来不及多思索,便听闻最高尚宫已近于咒骂的责备,赶紧进了御膳厨房。
崔成琴觉得,她的世界里总是看见许多矛盾,如同那日惊见严肃的人会有娇艳的一面,如同她和明伊交情明明如此之好,却得陷害自己最好的朋友。当最高尚宫说出,她在仁粹大妃膳食里下毒的事被明伊告至了训育尚宫处,崔成琴近乎全身瘫软于处所,但最高尚宫凌厉的眼神却不断逼\迫她下决定──「训育尚宫已经问过,这件事情只有她一个人看到,我要妳除掉徐\明伊!」
「但明伊她是……」
「妳还不明白吗!宫廷里没有友谊的存在,阻碍我们的全是敌人!如果徐\明伊有把妳当做好友,就不会将这事告知训育尚宫了。妳──现在跟我来!」
──于是徐\明伊安静的离开世间,如同一朵红花无声的自枝头跌落,逐水流去。
而她却在明伊离开不久,荣升尚宫。从束发转为挽髻,看着桌上的两根红发带,已褪色的终究被收进箱底,崔成琴照着铜镜,从明国带回的红发挽住乌丝。
妳说,那日是爱钟帮妳的?
明伊……妳们在做些什么?
「妳在做些什么?!」
韩爱钟愤怒的语调从宫殿彼端传来,崔成琴的心里揪了一下,随之面带微笑转身面对。「爱钟,什么事吗?」
「不用叫我名字。」爱钟向来清冷的眼神,如今成了燃燃烈焰,毫不保留的朝她灼来──「明伊的事,不要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明伊……我会为了明伊看好妳!」
「……我不明白妳在说些什么。」
「崔成琴,」爱钟放慢了语调,一个字一个字从唇齿间咬出,彷佛在努力切割什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妳的名字,崔成琴──崔尚宫。」
直到韩爱钟转身她才捂住了嘴,不让那些质疑或委屈宣泄而出,眼泪偏偏违背意志,抗议似的在脸庞疯狂喧嚣。她不明白这是种怎样的感受,是因为失去了明伊,所以不能再失去勉强撑得上朋友的韩爱钟吗?只是为什么比失去明伊的那次更加痛苦?
崔成琴只看着韩爱钟的背影没入黑暗中,彷佛那也是自己的世界,冷得无声。
于是心无旁骛的崔成琴,开始日夜跟在最高尚宫的身边,心悦诚服的接受家族带来的束缚,专心培养家族的继承者。
只是今英对韩爱钟以及跟在爱钟身边的长今那友好态度,令得她每每坐立不安,看着性情寡淡的今英看向对方的眼神,她屡屡把今英拉回自己身边谆谆告诫。
「韩尚宫,妳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妳心底打什么主意,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妳伤害崔氏家族的幼苗──」
「今英,妳一定认为我很无情。但我和她,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
她时常惊心于今英看着长今的眼神,那就像太清澈透亮的镜子,总是反照着她内心中最不愿面对的一处,于是她只能抓牢那些看得见的东西──权势、名誉、地位,用这些填满心底空荡荡的某处位置。
如同前最高尚宫告诉她的,宫廷中没有友谊,她亦如此训诫今英,甚至逼今英在个人的友情和全家族的利益上做抉择。虽然她不甚明白到了最后今英为何宁愿舍弃自己的自尊,为她布下硫磺鸭子的计策,但她给了今英一个肯定的微笑,就算在微笑背后会为之黯然喟叹。
韩爱钟最终被处以谋逆之罪,流放济州岛,她不清楚自己对这位已失去其友情很久的友人,到底抱着什么心绪。在一片杂乱下,她走往死牢。
「是妳……」
「不是。」
「是妳。我、明伊、还有长今,都是被妳陷害的,是妳!」地牢里的爱钟身子纵是虚浮无力,话语仍然力重千钧。「告诉我,明伊也是妳害死的对吗?」
「不是,这都是妳们自找的。明伊、还有妳跟长今,都有很多机会可以活下去。不是我不给妳们机会,是妳们自己舍弃机会。不服输不愿意低头的罪,妳们犯了不愿意屈服于权力的罪……」她撇过头,躲开爱钟的目光。「拜托妳安静的走吧。我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妳要帮我。」
「明伊在妳心中,究竟算什么?」
突来的问话让她愕然了,她不明白爱钟为什么用这种问句这种语气,回过头时却只隐约瞧见那双瞳眸里闪过的一丝悲凄。
年少时她躺在明伊膝上,说着白杨树事件后的种种事情,明伊梳摸头发的手指忽地顿了一下,问她:「妳说,那日是爱钟帮妳的?」
她什么也来不及说,便听见爱钟的声音。「明伊……妳们在做些什么?」
爱钟的眼神和那日一样。她看着爱钟,说出心底最深处的回答──「如果明伊在妳的心中是痛苦,那么对我来说就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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