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安小心翼翼的扶著把手从梯子上走下来,身後跟著同样小心翼翼的左将莫少华。
1月份的这场纷纷扬扬的雪停止之後,整个黄镇都处於一种虚假的宁和平静里。季微安扫了一眼兵寨,以及不远处那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一眼──全部都泛著一层诡异而刺目的白光。
季微安皱紧了眉头。
他冷的搓了搓手,呵出的热气像一只渐渐长大而後散发的猴子,在嘴边跳了几跳便消失了。季微安神经质的苍白的面孔上浮著几丝焦躁,他扭过头去对身後的莫少华挥挥手:
“去,找人把雪都给我扫干净了!”
他还特意指了指木梯上的那层发青的雪,以及边缘上垂吊著的一排排的闪亮的剑一般锋利的冰凌。
莫少华很快的集合了一队士兵,於是不久那种扫帚狠很摩擦地面的特有的声音灌满了季微安的整个耳朵。
他紧紧的夹了夹自己的毛大衣,闭上眼。
鼻头在寒冷的空气里变的微红。
就这样的忍受山西严寒的气候,已经是第二个月了。季微安的手总是因为寒冷而指关节刺疼不已,这使他夜不能寐,每每上床都要苦痛的呻吟辗转,以至於眼下罩了一层青黑的眼圈。
季微安想起这些,烦躁的跺了跺冻的麻木的脚。
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回到京城。
作为京官的季微安被挑到西安,在外人看来很是古怪。季微安也觉得自己很是倒霉,甚至产生了一种极端的痛恨感。
记得他当初跪在地上接过刘公公手上的那卷黄绸子时,心凉的就像在里面塞满了冰块儿。
头上无毛无须的刘公公扯著两瓣血红的唇,尖声尖气的说:
“咱家可是等著季将军凯旋归来的消息啊!”
说完掩著嘴咯咯的笑,笑的莫少华在一旁脊背发凉。
季微安淡淡的五官在刘公公扭著屁股走了出去之後,立刻呈现出极度的狰狞来。他狂暴的跳起来,踢翻了院里的石凳砸烂了一个水缸,那水硬是溅了他一袍子。
莫少华胆战心惊的站在一旁不敢吭气,直到季微安踉跄了一下,无力的坐到冰冷的台阶上,才敢凑上前去说几句安慰的话。
他谦著腰,细柔柔的说:“将军您别生气,让您去西安剿匪是大材小用了点,但这也说明了圣上对您的信任,对您的依赖──除了您他谁都不放心……”
季微安看著他,占了眼睛大部分的黑色瞳孔像把刀子似的戳向莫少华的面孔。
莫少华的寒毛顿时哗的竖了一背。
季微安面无表情的动了动红彤彤的两片薄嘴唇:
“我平常喂的你都是些猪食,让你长了颗猪脑袋是吗!?”
莫少华难堪但是习惯的挺直背。
季微安望著庭院里的那棵老槐树冷冷的笑:“怕是左相要有什麽动作了,就这麽迫不及待的要把我这块儿绊脚石给支开!”
莫少华心里头当然是清楚,但不那麽说要怎麽做才能哄著主子开心呢?他干巴巴的装傻:“他敢有什麽动作?右相还在那里呢,他不敢轻举妄动的!……您放心……”
季微安不耐烦的轰他:
“滚滚滚,你给我站远一点!”
左相霍友嗣,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手掌重权,只用了6年,短短6年,竟然掌握了朝中的大部分实权。其父在位之时,辅佐年幼的帝王朝政,平定安徽之乱,立下赫赫战功。可以这麽说,霍友嗣的出身,和季微安一样,是在马背上长大的。
只是他,季微安也不明白,霍友嗣怎麽就做了文臣,并且一步步的爬到了最高位。大概是源於一次官职的改革。那场改革的始作俑者是他的叔父,当时的宰相,向皇上晋见,提出朝廷上的各个弊端,大力提倡改革,结果年幼的皇帝被一堆堆的甜言蜜语给冲昏了头,而他身後的太後──这个妇道人家也被许诺蒙住了眼睛,不顾右宰相歇斯底里的反对,执意改革。
事情过去了6年,季微安到现在都记得当时因为这些不符合常理的法制而造成的冤案,那些曾经风光一时的大臣沦为阶下囚,横尸菜市口。
死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直到现在当他经过菜市口的时候似乎都可以听见那些人的惨叫。
所以季微安总结出一个道理,也就是所谓的经验,那就是在每一次的改革里,总是会有牺牲者,但是作为牺牲的代价,总会有别的人代替他们的位置,爬上自己想要爬的位置。
这场腥风血雨的最大收益者,是霍友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