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乌骝送进马厩,好好替牠擦洗了一阵,等到乾乾净净的乌骝满足得双眼迷蒙,都快站着睡了,她才带着比方才更加汗湿黏腻的身子,在夏风里苦恼。
总不能卸了妆,就这样去睡吧?略一思索,郑思霏立刻决定暂时先不回房里。她摸出怀中小小钥匙,循着殿外小径的六合迷阵,左弯右绕地走了几乎一刻钟,总算走进了目的地。
此为醉华yīn_mén内的绝秘之处,寻常弟子根本不能靠近,名唤「两仪双生泉」。
这座双生泉,源头分属两个阴阳泉眼,奇妙的是,这一冻一热的泉水,竟能在相隔不远之处邻近涌生,於是,便有不知何来的巧匠把两个泉眼的水引到同一处,砌上一座以厚石壁互隔的大水池,半寒半暖。
这个池子有一面形势极高,另一头是草木不生的悬崖峭壁,连猴子都爬不上来;其余三面砌了高墙,墙外垂柳遮掩,墙上薜荔攀爬,旁侧偶生奇花,满壁天然浓绿,几乎看不出墙的样子,不知情的人乍看之下,便只以为这是一座小丘。
只是,一靠近此处,便有奇异的温度传来,说不出是冷是热。
郑思霏手法熟练地在墙侧一角拂去绿藤,手中钥匙轻巧扣入锁眼,半面墙随即无声无息没入地底,露出墙里奇观──
门口正对着的那片天然岩壁,确实半株草也不生,却不是枯石焦土,而是一大片雪亮透光的玛瑙!
似玉非玉,似镜非镜,月华照映之下,将郑思霏的身影和那张佼艳面容幽幽印在那块玛瑙壁上。
尽管倒影朦胧,郑思霏的眼力仍然足以把严霜芊的美丽面容看进心底。
「难怪,那家伙这样好奇。」她垂眸一笑,抽回钥匙,半片墙又静静恢复原状,内外隔出两个世界:「是我也要好奇,这样美的脸容底下,会是怎样一个人?」
郑思霏自嘲一笑,将脸上的易容妆粉卸去,将身上的衫子尽数褪去,露出一张她看熟了的脸,露出一身她看惯了的矫健躯壳。
颀长的双腿光滑结实,精锐的眉眼嵌在瓜子脸膛上,裸肤莹润浅黄,几乎浑身都漫着淡淡的光……
除去最後一件里衣,倒映在玛瑙壁上的身影虽然模糊,却明明白白是个胸前平坦、窄肩蜂腰的飒爽少年!
「可惜,厉天霄,我算不上女人!」
低低的笑声,随即被她跃入泉池的清凉水声淹没。
***
紮起一头半乾的发,换过一身醉华阴里形制独一无二、只有她才得以拥有的月白薄衫,她离开阴阳双泉,悄声走进那间座落在东厢最僻静处的房里。
房里除了一个大衣柜、一面铜镜、一副桌椅、一张琴,便只剩角落一根仅容得下双足并立的独木高桩。她毫不迟疑地连衣带鞋,跃上独木桩子,双手抱胸、竟然便如此倚墙阖眼,呼息渐缓,清秀的面容极是宁淡。
夏夜的风,醺醺然吹拂而来。或许是今晚的花香,与当年那些恬静美好的日子太相似;也或者是被厉天霄这样一惹,让她想起了自己曾经还有一个女子身分?
因此,才刚入睡不多久,彷佛又听见了那个令她魂牵梦萦,永难忘怀的声音。
那声音忽远忽近,浅浅唤着自己。
「霏……霏!」
微低的清润嗓音,柔美细致的面容,唇畔悠远娇美的笑……好熟悉,又好陌生的那张十二多岁丽人娇颜,依旧穿着青青学袍,纤指上仍捏着那把尾端攀了头小龙的笛子。
分不清是梦是真,她的心只知要猛烈跳起,蓦然朝「她」伸出手去,难忍激动地一把将女扮男装的「她」搂进怀里,几乎颤不成声。
裹着青色学袍的邵峰,在自己已十七岁的臂弯里,显得很娇小。
「邵峰,邵峰!你过得好不好?我找你许久了!许久许久了!」抱着邵峰的双臂遽颤不止,她只想把阔别多年的思念一股脑全都倾泻而出:「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总说要保护你的,结果,结果却什麽也做不到!是我不好,那一天,我怎样都不该让你们三个人那样去书院!明明是钰哥哥一时不慎,折断了刘仲士的手,为什麽没多久後会是降神师父一声不响就走了?为什麽降神师父走了以後,弄玉采星馆就被人烧了?为什麽……钰哥哥的玉簪就此不见……到底为什麽?」
「邵峰,你没死,对不对?馆里烧掉了好多人命,但我不信你在里面──以前你比我高,现在我长得比你还高──邵峰!现在我真的可以保护你了,你别怕,我真的有能力保护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