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璟被冯道一番理直气壮的言论打败,只得将烤肉双手奉上。
冯道喜不自胜,顾不得烤肉油腻烫手,抓起便大肆咀嚼,吃得啧啧有声,丝毫不见平日儒雅之相。
吃饱喝足,冯道拍拍更加浑圆的肚腩,长长呼出一口气,满足道:“今日得李将军一肉,可回味半生,实乃不胜荣幸。临别之际,在下有一言相赠。”
冯道北上本为出使契丹,今任务完成,与李从璟同行至此,已到分道而行之时,是以有此言。李从璟递给冯道一块手帕擦手,“大人请说。”
冯道撑着肥胖的身子半躺在地,眯着眼,视线飘忽在远处,“临行之时,陛下曾叮嘱,大唐眼下与契丹相处之道当以和平为上,确保幽云稳定,这是将军之务,亦是在下之务。然则,北上月余,先有葫芦口之役,后有前日大战耶律德光,在下听闻将军现欲征平州,在下一介书生,不知征战之道,然也看出将军似无避贼守土之心,而有进取开疆之意,然否?”
李从璟微微点头算是承认。诚然,他此番北上种种所为,与李存勖当日所定之国策已然背道而驰。
冯道继续道:“将军不愿于契丹军前卑躬屈膝,意欲雪大唐数十年之仇,此乃国家之幸,亦是中原千万百姓之幸。在下不才,却也知此非有大志大能者不能为,虽一介书生,犹壮将军胆色。然则国家黎民之幸,却不定是将军之幸,将军如此行事,可曾思虑朝堂言论?”
李从璟沉吟道:“谋国不顾身,展志不避死。”
冯道叹息一声,“到底是年少热血最能感染人心啊!”起身,整衣,向李从璟肃然一拜。
李从璟连忙起身还礼,“大人何至于此?”
冯道岿然叹道:“乱世当道,人心不古,礼崩乐坏,道德沦丧,谋身某利尚且不及,圣人之教几人得顾?将军以及冠之龄心怀天下苍生,愿为中原万世安定不顾个人得失,焉能不让人敬佩?若天下人人得如将军,黎何罪至于陷于水火,夷族何强至于涂炭生灵?北上以来,眼见契丹蛮贼马蹄所过之处人死田毁,家破人亡者十之八-九,老无所依,幼无所养,民不聊生,哀鸿遍地,而边军莫能治,王师莫能绝!凡此种种,叫人不能不痛彻心扉,悲愤之处不能自己,在下一介书生,每见此状恨不能投笔从戎,挺身上阵杀敌!今有奋击者如将军者,志大才高品洁,手握雄师数万,身有谋士如云,若得奋然逆流而上,改天换日者舍将军者谁!”
话尽于此,冯道后退三步,一礼到底,“可道不才,愿为天下苍生,助将军一臂!”
李从璟扶起冯道,沉默良久,肃然道:“承蒙大人高看,从璟在此谢过。从璟不才,愿告知大人,不退契丹、不稳幽云,誓不还中原!”
桃夭夭起身望着李从璟和冯道握手抒志,眼神有些恍然,似乎又念起当日初上神仙山时所抱志向,呢喃道:“不退契丹、不稳幽云,誓不还中原!”
……
冯道率领使团队伍走了。值得庆幸的是,虽草原的天已被李从璟捅了一个窟窿,出使契丹的使团官吏倒是一个没少,得以尽数南归洛阳。此行于这些官吏而言,经历可谓峰回路转、波澜起伏,期间甚至差些丧命,虽则李从璟在草原取得不少成果,不过那却是于国有利,这些身在其中的人有遭受“无妄之灾”之嫌,他们对李从璟这个一切风波的始作俑者是何态度,回到洛阳之后言行对李从璟是好是坏更是不得而知。
过于既然冯道明确表示愿助李从璟,想来以他的本事,该是会给李从璟一些实际帮助的。
送别冯道等人后,李从璟和莫离说起此事时,莫离道:“出使契丹虽预期目的没能如愿,但其间变幻亦非我等一人之过,我等之所行纵然有不妥之处,亦非没有收获。契丹与大唐敌对数十年,先帝(李克用)更与契丹有血仇,说到底大唐与契丹无法长久和平,与其任由其发展壮大,半道扼杀之原本就是良策。”
李从璟道:“大唐与契丹是战是和,在目下无非两种情况,战为小战,和为小和。在两国倾举国之力决战不会出现的前提下,边境的争斗若是幽云自身便能应付,于陛下钦定国策并无根本冲突,而若是幽云以自身之力能败契丹,于陛下而言还是好事。然则一切之前提,是幽云能‘自给自足’。”
莫离点头道:“此番趁契丹平定黄头、臭泊叛乱之机收复平州,是盘活边境这盘棋的关键。否则一旦契丹稳定住内部,再会东灭渤海,则其国之四方有三方底定,接下来便会专心致志对付中原。攻打平州,短期来看是为渤海减压之举,吸引契丹一部分注意力至幽云,长久观之却是为中原打算。”
李从璟笑道:“也是惹火烧身之举。”
莫离打开折扇轻轻摇动,“汪洋大海,何惧惹火上身?”
两人大笑。
冯道离去之后,李从璟第二个要送别的对象便是大明安和李四平。
不同于冯道等人自行南归,大明安等人要顺利归国,还须得军情处派人护送,穿过自南向北穿过营州全境,抵达渤海国。如今李从璟要攻打平州,一旦平州攻克,必定牵动三方局势,作为这场战斗的受益方,渤海国是时候有所行动了,也必须采取行动。
以大明安原本之意,在谋国求存之事上,是欲和大唐朝廷面对面缔结约定,渤海国虽是小国,但却是玄宗亲自敕封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