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子中的百姓不知来者何人,官吏们看到这排场,却大多已经知道来者身份。
“见过军帅!”耶律敏和一种官员迎上来,向李从璟行礼,如今她在李从璟治下任职,有官职在身,正儿八经是李从璟麾下了,所以对李从璟规矩行礼。
面前的耶律敏稍稍黑了些,身上的官袍也沾了不少泥土,但这仍旧不能掩盖耶律敏原本的天生丽质,经过数月出官任职的磨砺,褪去当初疯疯癫癫、大大咧咧之色的耶律敏,气质内敛从容了不少,让人一看过去,觉得很踏实、很安稳。
李从璟笑道:“看来你在这里,找到了你生活的意义。如你当初所言,你意欲帮助一方百姓,为生民立命,如今看来,你做的不错,的确没有辜负你当日许下的诺言。”
耶律敏拢了拢鬓角的丝发,轻笑道:“如此便足够了,不是么?”
李从璟扶起下拜的百姓,让他们自去忙活,他走进木棚坐下,在耶律敏跟进来后,说道:“如你所见,如今幽州诸事待兴,军、民、政、商都在蓬勃发展,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你跟在卫行明身旁这些时日,在屯田一上做的不错,我欲让你再领大任,你可有想过要往何处去?”
出乎李从璟意料,耶律敏淡淡道:“我在屯田上的事还未做完,哪里也不想去。”
李从璟失笑,“屯田之事,由卫行明统筹,你在这里历练尚可,但想要有大作为,还需得去到别的地方,才能施展你的才华,做出更大的功业来。”
耶律敏从茶壶里倒了两碗清水,递给李从璟一碗,自己捧了一碗在手里喝了,闻言她反应依旧平淡,“什么样的作为,才叫大作为?什么样的功业,才叫大功业?我从未想要要有大作为、大功业,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她看着李从璟,认真地说道:“而现在,与土地与农夫相处,我觉得很快乐,很安心,我能通过我的努力,看到他们真诚幸福的笑脸,我很知足。这就是我想要的,至于你说的那些,或许别人热心,但对我而言,真的没有太大意义。”
说到这,见李从璟面无笑容,耶律敏轻轻笑了笑,一口气将碗中的水喝完,道:“你活着,就是找寻她认可的意义,这不是你告诉我的么?”
“你这人生境界,提升的有些快。”李从璟不无自嘲道,但作为如今幽州最大的上位者,他心中所求的,是将他手中的“功业”尽量做到最好,要成就这个,就不能放过一个人才,耶律敏若是功利心强,李从璟或许还会认真思量,但耶律敏如此恬淡,反而让李从璟能够放心用她。
李从璟直视耶律敏的双眸,循循善诱道:“你想帮助更多的人吗?你想要更多的人,因为你的努力,而收获他们求之不得的幸福安稳吗?你想将你心中的安宁、快乐,传达给更多人,感染更多人吗?”
“如果我想,那么我就应该接受你的建议,离开这里,去其他地方任职?”耶律敏笑得灿烂了些,“不错的游说。”
李从璟脸色有些发黑,“这难道不好吗?”
耶律敏目中闪过一抹狡黠,她近乎找茬的说道:“你所说的那些,的确够诱人,可是我已经跟这里的人有感情了啊,我不想离开这里了,这可如何是好?”
对方的戏谑李从璟如何听不出来,他恼火的放下手中缺了一个口的水碗,道:“耶律敏,你不要如此顽皮!”
“哈哈……”耶律敏大笑出声,她笑得很开心,到最后竟然捂住了肚子笑个不停。李从璟黑着脸看着她,等她笑完。
好不容易止住笑,耶律敏眼角都溢出了泪,她身手抹了一下,收拾好神态,正色道:“要我接受你的安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犯不着拿那些大义凛然的话,或者是那些诱人的话当说辞,那样太费劲了,其实有个更省力的方法,能很简单的让我接受你的安排。”
“是什么?”李从璟不跟耶律敏一般计较,只当她是个未成年的少女。
耶律敏却又没直接回答,她站起身,走到大棚外,伫立在骄阳下,望着身前广阔的田野,长势喜人的庄稼,然后说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李从璟,在某些时候,你真的是很白痴!”
望着耶律敏的背影,在田野中的背影,李从璟这才发现,原来耶律敏的身板一直都很瘦小,那件明显改小过的官袍,穿在她身上,仍然显得很大、很宽松。那身官袍,就像这个世界,很华丽很贵气,但身在其中的耶律敏,身形的确太过瘦小了些,这让官袍显得空荡荡的,就如这个世界在她面前,从来都是空旷的,从来都不能紧紧包裹她一样。
李从璟脑海中浮现出耶律敏从始至终的遭遇,她生长的环境,她的命运,她的抗争和她最终的选择。
站起身,李从璟走到耶律敏身旁,和她肩并肩站着,默默无言望着这片在耶律敏手中,散发出朝气蓬勃之气的田野。
耶律敏忽然轻声道:“还记得在西楼,彼时日暮,我失足落入河中,你将我救起,抱着我跑过一整条街道的事吗?”
李从璟微微点头,“当然。”
耶律敏笑了笑,两个浅浅的酒窝一闪即逝,“那你知道,在见到你之前,我经历过什么吗?”
李从璟默然。
一阵短暂的沉默,耶律敏张开双臂,拥抱着这异国他乡之地的盛景,深呼吸了一口气。放下手的时候,她神色轻松许多,脸上的笑意纯粹了些,她看了身侧与她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