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日的舟车劳顿後,毋言回到了玉漕。入府时,已敲响了一更更鼓。
小婢为他脱了披风,端来水盆净了手脸的尘。他要了纸笔,写了问句:「夫人歇下了?」
小婢说:「夫人刚进清子小姐的房里哄睡呢!」
他赶紧上了寻清的房里。虽然回来晚了,他还是希望现在就见上寻奴,握着她的小手,亲昵地在她的掌心上写下他这番远行的所有发现。他本想问那小婢,他不在府上的近况,可他发现他没了耐性,尽管是些琐事,他也只想让寻奴说给他听。
房窗上是暗的,他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却还是扰醒了独自睡下的寻清。
「你回来啦?」孩子揉揉眼,想起身。
他赶紧屈到床边,将她按回榻上,替她裹紧被褥,就怕她起身着了凉。
「她去书房了喔。」
毋言一愣,马上会意──她说的是寻奴。
他这才意识到这孩子的敏锐,大抵是寄人篱下,也习察了主人家的脸色与彼此之间的关系。
他疼惜地摸揉着孩子额上的软发,要她快睡,便出了房,往书房去。
书房的窗上映着灯火,他敲了敲门,火光没有动静──房里的人没有任何动作。他再剥啄一次,候了一阵,便迳自进去。
书案无人,灯烛孤单地晃亮着。
他环视了一周,开向西深处另有一盏温黄的小烛在晕由一展一展的大柜往内进凿深,架高足以顶天,进入其间,宛如钻进幽深的小巷。
他循着灯光,一步步地靠近。
他心情有些激动,离家那麽多日,他的思念总算可以落实。多希望自己是个拥有声音的人,远远的,就能喊上一声想念的人的名字。
一步,又一步,再一步,转过最後一层架子,就可以看到──
他瞠大着眼。
那灯下的人听到了脚步声,目光移开了手上的书册,转过身来,见是他,笑了。「好久不见。」
毋言浑身发抖,若他能说话,他定是吼着──你怎会在这里?!
隐孽将书册置回架上,举止落落大方,好像在自家书房上一样自在。
「你到哪儿了?」他看着毋言,笑问:「好几天没看见你。」
毋言绷紧着,用眼神杀着他。
等不到答案,隐孽才恍然想起。「是了,你也没法回答。」他的注意力又转回架上。「那便别打扰彼此吧。」
见他的手要去碰那些属於寻奴的东西,毋言怒不可遏,拆了一旁架上的书挡,手劲朝他一施,一抹锐直疾呼而出。
隐孽不闪,手只是随意一伸,竟稳稳地接住了攻击。
他若无其事地将这块书挡摆回架上,还费事地挪了挪,摆出了一个好看的位置。
他笑。「怎麽?不准我动?」
毋言的四肢积满了暴怒。
「为什麽不准?」他再问:「是不是这儿藏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东西?」
毋言一怔──隐孽的话提醒了他。
合同!与汤国拓团签定的合同!
他举起手,用力往外指着。
隐孽挑着眉。「要我出去?」他偏头。「为什麽?」他走近他。「是寻奴,让我住在这里的。」
他忍无可忍!他不在家,到底发生了什麽事?!这匹豺狼又对寻奴做了什麽?!
他笑得得意。「你说,你是不是怕我发现什麽?嗯?」他挑衅似的,开始往更深处游走。「谢谢你提醒,那我得好好找找看呢!」
他的目中无人终於激怒了毋言,他腿一曲,往前一蹬,将自己射出去──
隐孽似料到了他的攻势,忽然旋身,朝他踢出一脚。毋言赶紧低下,那脚落到一旁书架,竟硬生生地劈裂了五块板架。
毋言看了心惊,想起他那能把毽子踢出土楼外的强悍脚力,还有那胖子提到他那身功夫时颤巍巍的模样。
踢偏了目标,隐孽没让自己停顿,腰盘一扭,另一腿又朝毋言扫来挡,可脚步着力太浅,身势不稳,整个人撞翻书柜。隐孽趁人之危,又跃起身,猛补一脚,毋言翻了筋斗逃离,他不放过,一踏再踏,节奏极快,毋言竟找不到站稳的机会。而凡是被他踩踏过的地方,净是龟裂的痕迹。
忽然,毋言原地不动,不挡不逃,任他将他踢上墙。
隐孽暗觉不对,想收腿再踢,却无法动弹──他的腿竟被毋言嵌住。
他倒还笑得出来。「好一只忠犬!」他便以毋言为支撑,跃起另一脚,要踹他肋柱。
毋言咬牙,再奋力接住这一腿──感觉体内被震得一团翻搅,几乎要他吐出五脏六腑。可他忍着,手紧紧不放,此时,隐孽的全身等於都制在他手上。他抓到这绝妙时机,便擒着他翻身,如钟槌撞钟,拉他撞硬墙。隐孽要挣,他就抓他髻子,将他固得更紧,继续猛烈地撞──
隐孽被他扯得一头乱发,像个疯子,却见不到他表情,甚至隐隐觉得他仍在窃笑。
毋言更无法松懈,更无法喘息,更不愿拖慢攻击的节奏,妄想速战速决,拼了命要置他於死地──於是撞!撞,一直撞!
隐孽的身子突然软了,毋言以为得胜,这才找到歇下的空档呼吸。不料隐孽正是等待他这一刻,手一挣,掐上毋言的喉,逼他松手。
毋言满脸红紫,不得已放开他。
隐孽却仍掐着他,恶质地逼问:「你,要不要命?」
毋言凸着眼瞪他,满眼血丝。
「要命,就告诉我合同在哪儿!」
他摇头,装作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