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丰闷闷的“嗯”了一声。
陆雪征笑了,知道他是个没嘴的葫芦,一句动人的情话都说不出来:“那下辈子托生个大胖丫头,给干爹做媳妇吧!”
金小丰不置可否的又“嗯”了一声,其实心中是相当的不以为然。他虽然很爱陆雪征,虽然陆雪征的的确确是个爷们儿,但他并未因此而想去托生成女人。他觉着现在这样就挺好,如果陆雪征下辈子真想和自己做小两口,那让他去投胎成大胖丫头吧!大瘦丫头也行,反正自己是无所谓!
陆雪征没再和金小丰多说话——说来说去,对方就会一个“嗯”,倒成了自己在唱独角戏了。
一九四二年的春节,平安度过。
陆云端已经学会写字,在粉红色的信笺上写“爸爸,祝你新年快乐”。然后把一张新拍的单人照片和信笺一起塞进信封里。这一切都是在连小姐的授意下进行的——陆雪征在天津毫无音信过来,她怕对方会把这儿子给忘掉。
这封信千里迢迢的到达陆雪征手中。陆雪征看了信纸与照片,登时肝肠寸断,直过了两顿饭的功夫,才有所缓解。
他坐在写字台前,心潮澎湃,想要写一封回信。然而回信写到一半,他发现自己那语言竟然全部是“红楼梦式”的,带有强烈的风格,非常做作。
他把信纸揉成一团扔掉,重新开头再写,语气依旧是怪异。第三次再来,他这回非常谨慎的控制了情绪,总算是写出了一封干巴巴的回信。
将这封回信邮寄出去,陆雪征感觉非常遗憾——自己其实是满腹经纶的,只是不善写信而已,为什么儿子非要考验自己的短处呢?
130、亲爹
二月二那天,陆雪征接到上海发过来的电报,说是连小姐忽然病重了。
连小姐从十三四岁起就在那勾栏院内讨生活,终日过着昼伏夜出的萎靡生活,烟瘾酒瘾都极深。自从得了痨病,她心里知道自己是没有指望的人了,而且被病痛折磨的太苦,故而又染上了鸦片烟瘾。先前她惦念着儿子将来的活路,还控制着,不敢随性;如今儿子有了亲爹,她心里一松,把日子过的越发颓废。
她那痨病得了许久,虽然也明白自己是必死的,但心存侥幸,总觉得未必会立刻就死。一日一日的熬过来,她在春节时还很欢喜,因为不愿去动陆雪征所给的那一笔款子,故而还从指头上撸下一枚钻戒拿去当了,给自己和儿子过了一个体体面面的好年。易家派人过来看望,她浓妆艳抹的,哑着个嗓子有说有笑;一根接一根吸烟卷,两个鼻孔往外噗噗喷烟。
哪知一过大年初三,她就病倒下了。她以为自己不能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完蛋,心里还没当一回事,及至过了初十,她那情形一天坏似一天,就傻了眼。
这时候再去医院,医生连药品都没有开出——一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开药的必要,二是物资紧张,也没有好药可开。
陆雪征满拟着连小姐还能熬个一年半载,没想到她的性命会这样单薄脆弱。电报上说“病重”,那事实上必然已经濒死。手里拿着这么一封电报,他心急如焚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结果上海那边随即又发来急电,说是连小姐已经没了。
易崇德表示自己愿意一手承担连小姐的后事,如果陆雪征一时不能脱身前来,自己这边也可以代为抚养陆云端。但是陆雪征知道易崇德再够义气,也无非是尽人事而已;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就要过起寄人篱下的生活,那滋味是好尝的吗?
何况又不是没有亲爹,亲爹又不是养不起他!
陆雪征是个思想通达的人,遇到什么困境,都能想开,都能克服。天塌下来把他压趴下了,他也能一边宽慰自己一边匍匐前进。唯独在儿子这件事上,他想不开。
他知道自己不该把儿子接回身边——不安全,自己不安全,儿子也不安全;让儿子留在上海呢?自然是享受不到什么亲情友爱,但也能衣食无忧,不至于受苦遭罪。这样想来,似乎让易崇德代为照管儿子一年半载,也不是完全行不通的事情。可是陆雪征尽管在理智上已经分析的头头是道了,但一想到儿子孤零零的没有娘,心里就一抽一抽的疼。
这天中午,金小丰见陆雪征一言不发,坐在书房内只是默默抽烟,便出了主意:“干爹,派个人过去照应着云端,也就是了。”
陆雪征没抬头,只低声问道:“派谁去?”
金小丰盯着陆雪征,思忖着答出两个字:“李纯。”
陆雪征缓缓的摇了头:“李纯现在和李绍文不拆伴。让李纯一个人去上海,那李绍文还能稳得住?让他们两个一起去,我这边又整缺人手,少不得李绍文。”
然后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也觉得李纯合适。除了李纯,还能派谁去?”说到这里,他抬头望向金小丰:“说起来,你也是个细心懂事的,可我……”
话没说完,他低下头继续抽烟。金小丰隐约猜出了后半句,但是装傻充愣,不说。
他知道陆雪征离不开自己——就算是不缺人手,也离不开自己了!
于是他扭开脸去,不动声色的暗暗一笑。漫长的战线、柔软的进攻,初见成效。
这时,陆雪征忽然深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