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名称小先生的瞎子家果然排场很大,把见过些世面的黄一平还是吓了一跳。一溜三座楼房,全是欧式风格,即使夜色里也能看出建筑考究、装潢精美。民警介绍说,三座房子分属瞎子本人、父母、妹妹三家,左边妹妹家负责发号排队,右边父母家是解难释疑、除凶化吉的佛堂道场,中间是瞎子算命的场所。三座房子的二至四层,以及周围邻居的众多人家,都辟出房间用作客房、饭店、销售部,全部服务于瞎子算命这一主业。据说,前来算命的人来自四面八方,其中不少是江南、上海以及邻省浙江的达官巨贾或明星大腕。按照明码标价,瞎子本人每算一个命平均二百元,如果日均算二十人左右,粗粗估算下来,仅这一项收入每年就达到两百万元之巨。如果遇到命运中有坎坷、波折的人,就得在瞎子父母那儿购买祭神、谢仙的消灾用品。区区一只小挂件,说是从香港或东南亚某国批发过来,专门请高僧大师级人物开过光,价格少则数百,多则数千上万元,这方面收入更是大得惊人。还有,随着瞎子名气越来越大,前来算命者可谓蜂拥而至,有的甚至托熟人走后门,因此就出现了挂号排队的泱泱景观,掌控排序大权的瞎子妹妹常常就干起插队卖号的勾当,加塞一次是上百元,藉此又发足横财。
那当地政府部门,包括你们这些穿警服的公安,怎么不管黄一平悄悄问。
民警马上乐了:连您这么大领导都亲自来了,我们能管、敢管吗
对测字看相一类,学政治的黄一平早先并不相信。在他看来,不论是披着易经八卦之类的外衣,还是打着儒道传人、太白后裔的旗号,包括民间那些装神弄鬼的巫婆神汉、故弄玄虚的算命瞎子,但凡号称能测算别人命运者,统统都是胡扯。人之出世,本是一件科学性、偶然性极强的事。试想,一个男人身体内有数以万亿计的精子,一个女人一生中也会孕育无数卵子,生命的创造完全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男女之间的结合,无论明媒正娶的婚姻中人,还是偷情苟合的婚外之恋,也不管是充分酝酿预有准备,还是一时性起激情所致,都是人为因素多多,随机性很强,怎么就能肯定地说,早在生命形成之前,一切都已经由老天先行决定了还有,对多数人而言,出身偏僻山区、贫穷农村本就注定了一生劳碌艰辛,而出身城市宝贵之家,怎么说命运都差不到哪里去。既然生在那里了,纵使你运气再好,自己扑腾得再厉害,也还是无法改变很多,或者说终究得到改变的也只能是极少数人。再说,一个人的过去、当今、未来,完全是一根难以把握与确定的曲线,很多有意或无意、人为或天然的因素,都可能瞬间决定或改变其走向,又岂能掐着指头提前推算出来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黄一平始终坚持他在大学课堂里学到的马列主义唯物史观,保持着无神论者的立场。
可是,十年前的一次偶遇,令他有些动摇。
那阵子,黄一平刚由阳城五中借调到教育局,在教研室帮助编写教材。一次随局长出差西安,参观兵马俑出来,局长等人内急找卫生间去了,他一个人蹲在路边休息。这时,一个道士装扮者上来,非要帮他看相测字,死缠烂打就是赶不走,并且号称看不准分文不取。看那道士言谈举止,也不是一般的地痞无赖,黄一平就依了。那人对他面容、手相左观右察一番,先是把他的家庭景况、性情脾气说了七不离八,接着话锋一转说:你这人生着师爷相,天生做幕僚的料,一看就是个领导秘书。岂知,心高气傲的黄一平此前对秘书向无好感,觉得什么幕僚师爷之类不过是些蝇营狗苟之徒,电影电视里总是充当出馊主意、使坏心眼的讼棍角色,即便当今的那些领导秘书,也多是一副为虎作伥、吹拍逢迎嘴脸,没有几个正大光明形象。于是,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把道士好一番奚落,说:就你这眼力,居然也想吃这碗智慧饭道士摇头讪讪而退,但嘴角那一抹笑却是含意明确不信走着瞧。令人不得不服的是,回到阳城没几天,市府就来教育局挑秘书,全局那么多人恰恰就选中了自己。而且,在秘书岗位上干了不多久,黄一平竟然无比热爱上了这个职业,感觉过去的幕僚、师爷也好,如今的领导秘书也罢,凭的是一肚子文化,靠的是一脑门智慧,不仅前途光明,而且颇具成就感。由此,黄一平开始相信命运一说,每到外地出差,总要探询当地有无测字、算卦、看相高手,也喜欢与这类人讨论职业、前途之类。倒也奇怪,遇到过无数相命先生,但凡猜他职业,十之七八要往秘书里靠。这样的情况多了,黄一平又有些感觉别扭,心想难不成老子就天生是个秘书命不便和那些算命打卦的较劲,就回家咨询妻子。汪若虹眼皮抬也不抬,说:这种算命先生说起来神乎其神,其实也不过是察言观色、拿话套话,看你模样听你语气可不就是一副秘书相。黄一平听了,顾自对着镜子照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只在心里骂一句:放屁
黄一平被瞎子家人领到楼上一间密室里,包括民警在内的闲杂人等统统退出。
那瞎子坐在一只红木龙椅上,金黄座垫,一身唐装,手捧一只年代古老的水烟袋,一边咕嘟咕嘟吞云吐雾,一边招呼黄一平先喝点茶吃些水果,让他休息一下。据刚才领黄一平上楼的瞎子家人介绍,瞎子算命也有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