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一边“吧嗒吧嗒”抽烟,一边神情忧郁地用他那布满皱纹的老脸,看了看坐在房里百~万\小!说的儿子。儿子脸上y沉沉的,他知道儿子不高兴。杨敢之是前天接到父亲病危的电报,从热热闹闹的省城陵州师范学院打车回家的,他也整不明白,父亲身子骨一直很好,刚刚五十出头又哪来的毛病,而且病危了。于是匆匆忙忙告别了师范学院革命师生造反队的同志们,匆匆忙忙赶回了家乡。回到家却发现父亲壮壮的,没有一点生病的迹象。原来骗他回家的目的是催着他和姜校长的女儿姜玉珍结婚呢。他
借口现在革命工作这么忙,学校又要搞斗、批、改,又要造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反,还要到北京去进行革命大串连,去见伟大领袖毛主席。哪有时间考虑个人的事情,还是等一等,再说现在不是提倡晚婚吗?
父亲沉着脸说:“这事是我和姜校长早年约好的,人家姜校长早把你当儿子待的,要不花这么多心血栽培你?现在眼看你学业有成,总不能当陈世美吧!俺虽是农民,这背信弃义的事情不干,乘这次回来就把这婚事办了,俺老杨家从来不做悔婚这种缺德事。再说玉珍姑娘要人品有人品,要水平有水平,现在也是乡学校的民办教师了,人又出落得如花似玉的,哪点不配你小敢子?你看,你不在家那会儿,你妈得痨病躺在床上,是她像女儿一样照顾的,他家接济咱家也不少呢,俺老杨家可不能忘恩负义。”
妈也c嘴说:“敢子哎,我这条命没去见阎王,亏着人家姜校长和玉珍姑娘,我们不能悔婚呢。”
杨敢之说:“爹,妈,这是封建包办婚姻,我们这是新社会,不能再兴封建那一套,男女结婚要讲爱情。”
爹说:“敢子你这说道,咱不懂,要说感情你从小和她一个班上学,从小学到中学,到人家家吃,到人家家喝,特别是三年自然灾害那会儿,俺家穷得都揭不开锅,是人家姜校长让女儿送来了三斤棒子面。村西头连市里稽昌明书记遗弃在家里的老婆还饿死了呢,俺家能活下来,亏了姜校长呢。俺可不能忘恩负义呢。你现在说没感情,我看你是没良心。莫非你在城里自己对上象了,长了花花肠子了。”
“爹,瞧你说的。”敢之这话说得有气无力。
话确是捅到了痛处。他和学院红卫兵造反队的女学生梁灵凤确实是在“文化大革命”的疾风暴雨中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这友谊欠着一点就要上升为爱情了。因为大家忙于造走资派的反,忙于商量如何夺院党委、省委、市委的权,有点顾不上去升华,大家只差没有点破。这下好了,被爹横c了一杠子,又冒出了从小青梅竹马的姜玉珍来,真正使已成为红卫兵革命造反派宣传部长的杨敢之有点猝不及防。这一夜在家里的小土炕上翻来覆去睡不好觉。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一阵一阵传来树上知了的聒噪和水田里青蛙的鸣叫声,四周显得格外安静。他的思绪却像是河沟中的流水一样向远方流去。
那个年头是充满饥饿的年头,吃的是照得人影的稀饭汤、糠菜团团,饿得他头昏眼花。尤其是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他沿着崎岖曲折的山路到乡里中学去读书时,浑身已没了力气。坐在教室中,他强打起精神听姜老师讲课,肚子却饿得前心贴在后脊梁上,浑身一阵阵发冷,他止不住颤抖。但他并不知道一个皮肤白白的圆脸女生正同情地看着他,她就是姜玉珍。课间她递给他一只烤熟的山芋。揭去焦黑的皮,里面是酥软滚烫的红心心。这香味真诱人,他迫不及待地把这只山芋送进了肚子。那味道真甜,这甜味遍及全身,于是他回头看了这个可爱的姑娘一眼,她望着他抿着嘴浅浅一笑。以后几乎每天他都能品尝到一个这样的山芋。看到她那双大大的黑白分明的杏仁眼,他心中就涌起一股暖流。他终于度过了那个难熬的寒冷冬天,心中记下了那浅浅的笑靥。
回家时他看到日见消瘦的父亲和母亲,心中充满着酸涩。他想努力帮助父亲多干点活,挑挑肥,打打猪草,帮母亲烧饭喂猪,他带着愧疚的心情想替下他那营养不良的父母亲,好让他们喘口气。他们总是说,你看你的书去,明天还要上学。农村的青年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都学会侍弄牲口,下田犁地了,可他细皮嫩r的,肩不能挑,手不扶犁把。他对父亲说,他想犁地,学着吆喝牛。可爹说,伢儿呀,这些活我们来干,你安心读书,天下只有读书有出息。班上一些同学退学了,他也不想上学了。当他战战兢兢地向爹提出自己不想读书时,爹真的发火了。从来没有动过他一个指头的爹竟扇了他一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他看到父亲蜡黄的脸色,埋头抽烟那种冷漠和沉默的样子,感到在这个黑黑的屋子里充斥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