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嫣说,有那么严重?你干了啥呀?
梁晋生说,不在于我干了啥没干啥,你该知道的,官场的一条不成文规则,就是拉出一个主要责任人垫背,是成本最低动静最小的解困法宝。所以,这一次我几乎没有任何退路,只能背水一战,看到时候能否躲过一劫,全身而退。
茹嫣说,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不坐牢,不杀头,大不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过一个大大方方的老百姓日子,对身心健康还有益呢。万一进去了,你记住,外面还有一个女人惦念着你,也不会自杀是吧?茹嫣说着就笑了,又说,没贪赃枉法就行。
梁晋生说,所以我想听见你说话啊,这叫春风化雨,是不是?
说话间,梁晋生抽了几支烟,茹嫣披着毯子去给他续了两道茶。以前,她是不喜欢闻丈夫的烟味的,丈夫由此在家里就不抽烟了。以前她也很少给丈夫续茶,倒是丈夫给她续茶的时候多。
梁晋生说,看到那些病人,那些又紧张又危险的医护人员——特别是他们那种一瞬间就和外界隔离,被人家当作麻风病人一样的孤寂生活,我后来一想,就当我自己也得上了这种病吧,事情过去,能捡回一条命,就谢天谢地了,那些宠辱恩怨,利害得失,在这生死之间真是算不得什么了。
天色渐渐亮了。有些事,发生在夜里,与发生在大白天不同,窗外的晨光透过薄薄的纱帘漫进来,两人便觉得不论自己,还是对方,这般模样就有些荒唐,有些窘迫。笑笑,各自清理自己的行头,匆匆往身上套。市长里面的衣物马马虎虎可以对付过去,衬衣领子是过了胶的,没太变形,领带大部分塞在里面,糊弄得过去,羊毛衫呢,只有胸部一溜露在外面,待会儿用热毛巾蹭蹭,可以抚平许多,这是他的一位秘书教给他的。但那高级全毛西服是实在不能穿了,便是一早进城卖菜的农民兄弟,身上穿的那套也比它有看相。今天上级检查组的会一早接着开,这个样子去主持会议,会让人有许多不健康的联想。梁晋生说,待会儿路过商场时去买一套对付着。
茹嫣说,你肯定是不进商场的,哪有八点以前开门的商场?如今连个体户的小店都睡懒觉了。这下梁晋生有些着急,拿起手机说要让自己的司机给送一套来。
茹嫣嗔笑说,算了,你想让人家来现场看看?
茹嫣说着,领梁晋生到卧室,打开大衣橱,里面挂着好几套西服。
茹嫣说,这都是他的,这两套好像还没怎么穿过。
茹嫣的丈夫在一家合资企业做营销主管,常常要和大商家打交道,所以几套西服都还够档次,只是他个子比梁晋生稍高,最后换上一套他夏秋穿的,竟很合体,只是颜色标致了一些,穿上像个文化人,不太像官员。
茹嫣笑了说,比你那套黑不黑蓝不蓝的帅气多了。梁晋生对着镜子照了几个来回,说,就是它了。
这套衣服是丈夫生前常穿的,他很喜欢它,所以那年入秋之后,就送去洗衣店洗好,然后他就突然离世了。所以现在看来很洁净很挺刮。见到这套衣服穿在梁晋生身上,茹嫣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市长告别,他叫茹嫣别送,说这话时,他眼里有一种坏笑,意思当然是一个独居女人这种时刻送一个男人出门,谁见了都会编出一大套故事来。然后说,你知道,前段日子,我最懊丧的是什么?
茹嫣问道,嗯?
梁晋生说,这场该死的瘟疫,要把我们的好日子耽搁了,没想到,它竟然也会让它提前,看来真是祸福相倚世事难料啊。
梁晋生几乎是刚刚上车,就来电话了,他问,在干嘛?
茹嫣说,在想你。
梁晋生说,有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已经不值一谈了,去他妈的。
茹嫣说,你真会恭维人。不过这话对。
梁晋生笑笑说,你叫得真厉害。
茹嫣问,我叫什么?
梁晋生依然坏笑,说,昨天晚上。你叫,狗也叫。
茹嫣一下脸红了,嗔怪说,你乱讲些什么呀?
梁晋生说,我都在想,联防的听见了,我可就要到派出所蹲上一夜了。
茹嫣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发出过什么声音。多少年来,自己总是像鱼儿一样沉静。丈夫曾经说过,你呀,你太温文尔雅了。
梁晋生说,我没想到,一个典雅女人,也这样率真这样任性。
茹嫣只好以攻为守,说,我也没想到,一个市长也会如此疯得像个电影里的黑社会呢。
梁晋生说,那种时候,哪还有什么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