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不是珍惜弟子性命,而是若沈丹霄动了手,折损的无疑是他的脸面——他现在已经没多少脸面,仅剩的一点不能再丢。
沈丹霄手臂无有一丝颤抖,自然更没有放下,只道:“我不伤他。”
卫百钟并不怀疑其中真假,只是鲸吞不曾放下,他的心便也悬而未放。
他是如此,孙斐更是心底起凉气,幸好他还有几分镇定:“我——”
一字出口,鲸吞剑尖上移,几乎点在他的唇上,口中呼出的热气反被剑锋的冰冷逼退。孙斐目光不自禁下落,款款的剑锋便在眼皮子底下,才见其绝无一般剑器的优雅,狰狞外放,如丑陋的凶兽。
孙斐原本已有些惧意,又见着锋刃上自己瞪大的眼睛,忍不住眨了眨,剑尖上移,点在他睫毛上。他胸口不由更往里缩,过了会儿憋得气短,正要吸气,睫毛擦过剑尖,断了一毫,立时屏住了呼吸。
不稍时他脸孔憋得鲜红,额上汗如雨落,有一滴悄悄坠下来,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汗水是热的,砸在手上时却让他浑身一震,惊醒过来,膝盖一折坐了下去,大口大口喘着气。
说来话长,前后不过是几息。沈丹霄放下鲸吞,仍倒提着,与卫百钟道:“后头的事还要卫崖主来,我等先行一步。”
卫百钟知晓此时需要安抚弟子,道:“好。沈盟主也多加小心。”
张灵夷与顾灵光正拿瓷罐收取尸骨,沈丹霄转头见岳摩天站在跟前,二人又同路,便一道走了。
碧环夫人今日不知在哪,岳摩天右臂伤势未好,安危不得保障,面上却镇定如初。
沈丹霄也是个人,自然有喜恶,这崖上诸人中,若论性情,他最喜欢的是薄雪漪。此人功夫不高,但容貌出众,知情识趣,又有自知之明,不会强出头。
若论合作的伙伴,他属意的却是岳摩天。此人为长乐宫主,是邪非正,但沈丹霄只求他心志意定,不会动摇。而岳摩天任意妄为,心志极坚极少动摇,如同他的师兄越饮光,的确是最佳人选。
想到此处,沈丹霄不自觉想:若师兄生在魔道,恐怕就是第二个岳摩天。
纵然是现在,越饮光行事手段过于邪气,远算不上光明正大。只是越饮光或许与岳摩天相像,却万万不会成为第二个长乐宫主,以他秉性,绝无可能在一处待上这么久。这两人相似在骨子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偏执,眼里所见只有自己,真真带了疯气。
沈丹霄想与他合作,却怕他话说一半,藏了重要事——此人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
他同岳摩天并行,两人间隔一尺,脚步都不快,走了许久,没说一句话。
将近住处时,岳摩天道:“你方才的手段有些意思,是越饮光教的?”
沈丹霄没想到他首先说的是这事,不由停步,道:“算是。”
岳摩天也停下,回头看他,挑眉道:“算是?”
沈丹霄道:“少年时老师过世,我与师兄相依为命,起初怕他,想着要逃。他拦了我几次,没了耐性,便在我门口画了一道线。”
岳摩天笑道:“一道线?这是什么意思?”
沈丹霄道:“我也不知。只是从那回起,我不止不敢逃,连门也不敢出,直至师兄亲自领我出去,又把那线抹了。”
岳摩天道:“你这么怕他?”
“我从小就怕他,现在仍然怕,”沈丹霄道,“他对我其实不差。”
岳摩天细思了一会儿:“兴许是怕习惯了——真有意思。”
所有出乎预料的事,他都觉得有意思,沈丹霄是当事人,此时回想,也觉得极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