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时候怎么不翻白眼啊,肯定在想什么不要脸的!”
“你这人这么说话这么难听,说了是没有听见你问话啊!”
一个中年女人从护士休息室里走出来,涂着艳色唇膏、烫着老式样的鬈发,她一只手里提着水果,杨梅还有油桃之类,另一只手大幅度豁开,她气势汹汹地迈着步子,与迎面而来的年轻男人擦肩而过。
看似匆促一个照面,可中年女人暗暗睃了对方一眼,心里惊呼:哟!这卖相太好了!比我家那个兔崽子卖相还好!
战逸非也忍不住看这个女人,即使对方已经走过自己身旁,他仍然忍不住回头去看。他看见了她的身形臃肿,听见了她的嗓门嘹亮,他骨子里反感所有典型的上海中年妇女,一亮嗓门就如同尖叫,一口吐字尖锐的上海话更是扎得人耳膜都疼。
些许往事浮现眼前,如同偶露峥嵘的礁岩,一个大浪过后又看不见了。即使关于那段往事,现在的他只能看见一点朦胧轮廓,战逸非仍然清楚记得,那是一段非常不快的经历,与他此生所有的荒诞与凄楚都密不可分。
赶着去公司里交代一些事情,没细想,战逸非还是走了。
中年女人总算找到了自己要去的病房,她这人嘴刁,可心却不坏,刚才那么穷凶极恶地对待两个护士实在也是急过了头,她接到通知就急匆匆地赶来了,唯一的、跟儿子似的侄子被人打进医院了。
许见欧见过叶浣君,一见她进门,立刻起身相迎。
因为当年许妈解决了自己的病床问题,叶浣君也见过许见欧,对于这个家境殷实、性格温雅的男孩充满好感。当然那是因为她对方馥浓的性向一无所知,如果知道,她铁定要把他们俩一并打死。
“谁打的?为什么打?医生怎么说?能不能好全了?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叶浣君抛出一串问题,许见欧耐着性子一一作答,就算自己不知道的,也尽可能往好里说。宽慰长辈总是不错的。
他是真的把叶浣君当长辈,还是至亲至近的那一种。奇怪的是他与这个女人第一眼见面时,就看出她一直想听侄子叫自己一声“妈”,善解人意的年轻人当时想,这件事情以后定要劝劝方馥浓,自己也跟着叫一声。
两个人聊了不少时间,叶浣君从许见欧的境况一直问到了十几年前,她自己是信口一提,反倒帮对方把过去的记忆都梳理一遍。
许见欧这才发现,他曾经以为的沧海桑田、刻骨铭心,其实也不过是日常片段,生活琐碎,对方从未如自己这般过分投入,自然也没留下什么值得他记挂十来年。
叶浣君坐了一段时间就去了厕所,说顺便去洗水果。
空气里若有似无溢着铁锈般的腥味,血的味道,被留下与床上的男人独自相处,他更后悔了。甘心与不甘心的过往云散烟消,他的爱与恨似乎经这一闹都平息了,像是我给你一剑,你捅我一刀,落得两败俱伤,何苦。
眼眶微微泛红,许见欧坐得离方馥浓更近一些,反复向他说着对不起。这份歉意出自肺腑,床上的男人似乎也有所察觉,动了动眼皮,突然就醒了过来。
在许见欧来得及去叫医生前,方馥浓别过脸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做了一个令对方始料未及的动作——他将手伸向他的脸庞,以拭泪般的手势轻轻抚摸他的脸,眼神十分温柔。
他看见这个男人动了动嘴唇,口型似乎在说,笨蛋。
鼻子酸得更厉害些,许见欧将方馥浓的手指紧紧攒住,放在自己的颊边,捏于自己的掌心。
方馥浓的手指来回轻拭许见欧的脸,摸到了他脸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然后他又动了动嘴唇。这次似乎说了完整一句话,隔着呼吸机许见欧听不清了,于是把头凑过去——
咫尺相近的时候才听见,这家伙居然这个时候还没正经,说的是:皮肤好像糙了点……
许主播恍然反应过来,这个男人认错人了。
他与战逸非并无相似之处,若不是伤重刚醒,方馥浓怎么也不至于会认错人。这一瞬间,许见欧没来由地感到更深的委屈与内疚,一直噙着的眼泪终于掉了。
“欸?滕医生,你来啦!”
叶浣君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许见欧慌慌张张把手缩了回来,抬起手肘假模假样地拭汗,其实抹了一把眼睛。
“来得正好,吃桃子,吃杨梅,我刚洗干净的!”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来就有吃的,真好。”滕云笑着进入病房,在思想古板的上一代人面前不能表现得太过亲密,只是稍稍一搭情人的肩膀。
其实他早来了,该看见的也都看见了。
第七十四章李姓的女人
严钦说,打死他。
正业少东家的命令说一不二,他说打死就是打死,打伤、打残、都是违规。
蒲少彬的本意是卖个好给严钦,让人吓唬吓唬方馥浓,顺便拿下与银行合作的项目。但他绝没想过把自己搭进去。蒲少彬跟严钦一起混过的地方不少,北至黑吉辽,南至闽粤赣……干下的缺德事不少,但这个地方是上海,说是改革开放第一线却比哪儿都谨小慎微,何况这阵子山雨欲来,有钱的、有权的都安分守己,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是生非。
领导人的发言总教人心惊肉跳,什么“老虎苍蝇都要打”,谁愿意这个时候作奸犯科往枪口上撞?
严钦疯得神志不清,可蒲少彬没有。否则,他也不会想起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