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林逸从没见过自家叔父这副模样,更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吓了一跳,本能的就要上前。
被明德帝抬手制止了。
“正是因为如此,”明德帝虽然被他揪着衣领,神情和语气却仍旧很平静,“我才宁愿让你们都觉得我是为了巩固皇权故意护着窦家也不敢让你们知晓实情。”
林清鹤揪着他衣领的力道蓦然一松。
“我们四个人的悲剧,都是我一个人的罪孽,”明德帝重新跌坐在长椅上,复又闭上了双眼:“所以这十四年来的怨恨误解和冷言冷语,都是我应该受的,我从未想过能求得你们的谅解。”
“你以为你这么做,就能消减你当初所犯下的过错吗?”林清鹤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又红着眼眶咬牙道:“我与泠之当初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眼睁睁看着你伸手把她拉进这个有进无出的人间地狱里!”
“不能,”明德帝仍旧闭着双眼,疲惫的顺势往后一靠,仿佛已经累极了的模样:“你说得对,半分也不能。”
“当然不能!”林清鹤宛如忽然爆发的火山,终于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像是要把这十四年憋在心里的愤懑全都要发泄出来一般,又愤然道:“你的权势和地位,凭什么要牺牲别人的感情和性命来巩固成全!”
“沈家一门,代代单传,皆是忠臣良将,竟就这么毁在了你所谓的‘年少轻狂’上。先是泠之,后又是阿暖,他们兄妹无论哪一个对你都是掏心掏肺,真心至极……一个为你所负,却仍旧愿意为你誓死守在北疆,终身不娶!一个明明喜欢的是江湖上更为广阔的天地,却依然甘愿为你把自己困在这个充满了尔虞我诈的囚笼里,可你呢?如今邛菀最尊贵的皇帝陛下,你都对他们做了些什么?你对得起他们中的哪一个?”
听到这里,安珏和林逸才终于从他们的话中听明白了些东西,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
原来他们口中的泠之……竟是前临安王世子,敏慧皇后一母同胞的兄长,沈玉寒。
那苍桓山上的慕泠围场……
安珏蓦然想起当日在去往苍桓山的马车上,文悦夫人说的话。
她说:“好像就是从那一年开始,临安王府的世子小沈将军和现在的林太傅都没有再参加过夏苗和秋狝,今上也就再也没有去过慕泠围场。”
慕泠……慕泠……
竟是此意。
当年真正与明德帝互相倾心之人,是沈玉寒?
“一步错,步步错。”明德帝睁开双眼,眼中是深深的疲倦和凄然:“是朕对不起你们三个,也是朕亲手毁了阿暖,彻底葬送了我与泠之最后的情分。所以当年我不敢让你们知晓真相……泠之本就一直因为我与他的旧情对阿暖心怀愧疚……他那样珍视她这个妹妹,若是知晓了阿暖的死因,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所以我只能让他恨我,恨我,也比恨他自己要来的好。”
“所以你才会在苍桓山上问我,”林清鹤又踉跄了一下,哑声道:“问我为何不早日对阿暖表明心迹,你以为我曾有机会阻止这场悲剧?”
明德帝复又闭上了双眼,未答。
“你以为我不想表明心迹?你以为我就情愿看着她凤冠霞帔的下嫁于你?可我能如何?我又能如何?”林清鹤脸上挂满了自嘲的笑意:“你知道些什么,她当年是那般迷恋于你,甚至为了气你故意做出同我亲近之态,你知道当你身着大红喜袍骑着高头大马去临安王府下聘那日她有多高兴吗?”
林清鹤目光灼灼的看向他,“她拉着我和泠之在临安王府的屋顶絮絮叨叨的说了一整夜,说的全都是你,是你与她的相遇,是你和他在一起时的各种小细节,是你们将来所有可能会发生的一切。”
“她说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世界上最好的父亲和母亲,最好的哥哥和知己,还会有……最好的夫君。”
“她说你们以后还会共同孕育一个最可爱的孩子,然后她就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所以她愿意为你放弃宫墙外这片广袤的天地,愿意为你走入那个杀人不见血的囚笼,成为一只永远也不能再出来翱翔的金丝雀。”
“她把你说得那样好,把她的梦说得那样好,”林清鹤道:“不然你以为我和泠之最后为什么会在明知道你对她毫无情意的情况下仍旧把她交到你手上,只向你讨要了一个不提前事,护她终身的承诺?不是因为什么皇后之尊,更不是因为什么荣华富贵,只是因为她喜欢你,几近疯狂的痴恋于你!”
可后来这个梦还是碎了,她最好的夫君真正喜欢的人是她最敬重的哥哥,最信任的知己明知一切却仍旧看着她一脚踏进这场骗局,她无法接受这其中的任何一件事情,却又不能开口去质问他们任何一个人,所以才绝望的选择了从这里跳下去,用结束自己生命的代价把所有人都拉进了她展开报复的局。
“是你的虚情假意和不忘旧情逼死了她,”林清鹤的身体轻晃了一下,也缓缓的闭上了眼,“而我和泠之,是难辞其咎的帮凶。”
明德帝没有接话,就那么闭着双眼靠在栏杆上,面色灰白,形容憔悴,像是睡着了一般。
观景台里静寂无声,栏杆外纷扬的大雪已经变得格外的密集。
安珏转眸望去,仿佛整个皇城都已经被大雪覆盖住了,极目远眺,只有一片刺目的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