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跃过一道河流,沈逐泓挥鞭卷起一朵水边盛开的飞燕花,抛到沈庭央身上:“知道小王爷嘴甜,说点实在的!”
沈庭央接住那花,随手缀在鞍侧,笑嘻嘻道:“父王带我去了许多地方,却还没去过燕云州。”
沈逐泓向来对他有求必应:“嗯,思南六州、玉衡岭东,那是你母妃的故乡。这阵子忙罢,咱们就去。”
他们穿越整片开阔的平原,涉水过了乌伦古河的一道支流,纵马攀上庆云岭。
“自你母妃去后,爹一直希望陪在你身边,但人生而有许多责任,不免常常要与你分开。”沈逐泓拔剑在前开路,劈斩山道上横生的障碍,简直如履平地,“让薄胤和青涯守着你,也是唯恐不能顾你周全。”
青涯和薄胤是沈庭央身边的侍卫,皆是一表人才,武功卓绝,陪伴他已有多年。却非寻常下属,而是出身悬剑阁的武者。
这些年,每每沈逐泓不在,都是薄胤和青涯寸步不离陪在身边。
沈庭央甚少听他提及旧事,便说:“后来呢?我如今功夫也不差,不需时时庇护了。”
沈逐泓笑了笑,回头看他:“爹若把青涯和薄胤赶走,你会不会难过?”
单是想想,沈庭央就一下子笑不出来了:“人非草木嘛,我大概难过个……一年半载?也就好了……”
沈逐泓听了点点头:“所以说,爹能看你难过个一年半载吗?”
那自然不能,崇宁王可是见儿子皱一下眉都心如刀割的天下第一慈父。
骏马跃过一块巨岩,前路崎岖,沈逐泓朝儿子递出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前同乘一骑,手臂绕过他稳稳控马。
沈庭央听说,父王年少时压根儿没想过好好当王爷,长年游走江湖,遇见妻子苏归烟之后才浪子泊岸。
如今的沈逐泓威震四方,可侠气未减。在他身边,沈庭央从不缺新鲜和自由。譬如他只随口提了一句想吃南方的醋鱼,第二天沈逐泓就带他打马南下,从南粤府的打边炉、肉燕馄饨到江南六路的醋鱼、蜜藕、九鲜煲,吃得沈庭央开始疯狂怀念北方口味才罢。
若非沈逐泓身负社稷之责,这种事想必天天都有。
照夜白一路四蹄稳健,载着他们穿过曲折蜿蜒的艰险小径,终于豁然开朗。峰岭之上是北境庆云关的一段古长城,十里一座烽堠沧桑屹立,却已废弃多时。
崇岭之巅,竟是寂静的,只有风声掠过。
海东青紧跟着俯冲盘旋,轻轻落在沈庭央肩头,倚着小主人,分外乖巧。
“熬鹰的时候,问羽没少吃苦头吧。”沈庭央摸了摸问羽锋利的爪。
沈逐泓在一见小主人就撒娇卖乖的海东青脑门上弹了一下:“必是吃过苦的,它本是契丹大汗的鹰。”
沈庭央来了兴致:“如今的北辽王?他把问羽送给咱们?”
“那厮狡猾得很,岂会做这种大方事?”沈逐泓变戏法般拿出一包栗子糖,“当年喀穆沁河畔,东钦汗王也在。北辽王醉酒后偏要赌,最后他输了,却不肯把海东青送出来。”
沈庭央含了一颗糖,跳到长城墙上坐着:“咱们和东钦、北辽打了许多仗,你们关系还那样好吗?”
“朋友和敌人都不是绝对的。”沈逐泓说。
“那东钦和北辽的汗王,如今同你是朋友还是敌人呢?”沈庭央问。
“上回见面时,他们的军队被打回黄龙府以北。”沈逐泓说,“挨了揍,如今应当恨我多一点。”
沈庭央想了想:“北辽王不愿把海东青送人,咱们的海东青是怎么来的?”
“完颜麟不兑现承诺,又拉不下面子毁约,便折了中,把海东青送来养一个月。一个月后,已经不小心训成了咱家的鹰,再不认他。”
沈庭央猝不及防:“……谁这么‘不小心’?”
沈逐泓朝他单眼一眨,笑容英俊之极:“当然是你爹我。”
沈庭央:“!”
沈逐泓戳了戳旁边的海东青:“如此不贞不坚,你这家伙也是难得。”
海东青抖了抖翅膀,把脑袋埋在沈庭央温暖的颈窝里,假装事不关己。
沈庭央大笑,又若有所思:“多数时候,鹰一生也不会易主,北辽王对问羽一定很不好。”
“没错,完颜麟待它不甚厚道。”沈逐泓说,“问羽来的时候还小,蔫搭搭的,简直像只野鸡,如今是神气了。”
沈庭央哈哈大笑,幸亏海东青听不懂人话,否则听见野鸡二字必得离家出走。
海东青的注意力忽然被空中飞度的一只鸟吸引,神采一下子犀利起来,躁动地挪挪爪,还不忘偏过脑袋蹭蹭沈庭央。
沈庭央便知道那是细作的传信鸟,于是搭弦放出一箭,海东青立即挥翅掠去,当空劫住坠落的信鸽。
他拆下一张纸条,倒没什么重要讯息,便随手化为齑粉。
“箭术愈发精进了。”沈逐泓在旁看着。
“不给父王丢人就好。”沈庭央往他身上一倚,纵目远眺,长城内外辽阔旷远,天地苍茫。
“谈何丢人。我可是永远以你为荣。”沈逐泓说。
沈庭央:“哪怕我是个败家子,父王也这么想?”
“当然。”
沈庭央笑道:“爹,你这样没原则!”
“对你要什么原则。”沈逐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