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宣一脸不忍卒视:“小殿下千万别说出去。”
沈逐泓抽出那剑,似乎挺满意,挽起袖子开始收拾鱼,轻薄的剑身铮亮干净,刮鳞剖腹确实好使。
沈庭央在旁边瞧得津津有味,心想父王烧菜做饭都这么潇洒不凡,赏心悦目。
门口传来老丞相杜延年的声音:“干什么,拿御赐的剑干什么了?”
只听明宣有气无力地掩饰道:“落灰了,洗一洗……”
杜延年冲到灶台边:“沈逐泓,你胆子忒大。”
沈逐泓把鱼蒸上,开始翻炒做浇汁的料,铁锅唰地腾起油烟:“杜老,在这儿种地,尚方宝剑可派不上用场。”
杜延年吹胡子瞪眼,奈何饭菜香气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背着手踱了一个来回,甩袖子转身,把沈庭央拐带出去了。
这位老丞相对沈庭央脾气不错,拉他下棋,问他读的书,随口讲解几句,皆是深入浅出、别有洞见,可窥见其渊博丘壑,无愧为三朝元老。
“你这棋,是陆冕教的?”杜延年捋一捋花白胡子。
“陆先生是我的老师。”沈庭央彬彬有礼地回答,很佩服他毒辣目光。
杜延年点点头:“陆冕隐世不出,挑弟子的眼光倒还不错。”
一局棋罢,菜已备好,兴许是因为崇宁王厨艺太好,饭桌上气氛和谐。老丞相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沈逐泓把带来的陈年花雕斟满,两人对饮闲谈。
饭后,与杜延年对弈的人换成了沈逐泓,棋盘上黑白子杀在一处,外头淅淅沥沥下起头一场春雨,天似近黄昏。
“崇宁王无事不登门,怎么,北疆要出事了?”杜延年半眯着眼,揣起袖子盯着棋盘。
沈逐泓淡淡道:“尚无迹象,我直觉如此罢了。到时顾不周全,杜老若是继续留下,难免有失稳妥。”
“难为崇宁王挂记老朽这条命,回京就回京罢。”杜延年坐在那儿,活像一尊瘦佛。
“明早我派人来,必送杜老安稳回朝。”
杜延年目光一闪,抬手指他腰侧令牌:“那危火令,你莫非也已经动用了?”
沈逐泓摘下令牌搁在案边:“心有挂念,近来深思,有些事还是稳妥的好。”
那是一枚玄铁嵌玉令牌。
令牌一面铸刻江南满川烟雨、中原万里河山,书有“悬剑”;一面是漠北苍茫戈壁、雪满神岭,刻着“危火”。
“灜西三川你盯紧点。”杜延年说,“人心不古,如今的人只看手头三分地,什么手腕都使得出来,千防万防,倒要先防背后。”
沈庭央从屋外冲进来,一身雪白的袍子沾了细雨,往沈逐泓身边一偎,瞧见桌边的令牌,翻看两面铭文。
沈逐泓将他揽到身边,让他靠在怀里:“这是危火令,也叫悬剑令,是悬剑阁的信物。”
“这是漠北神岭雪山。”沈庭央细看令牌铸纹,“这边……”
杜延年开口道:“那面刻的是燕云封地一带,思南六州的风物景致,是江南。”
老人又问道:“你身边有两名悬剑阁武者?”
沈庭央点头:“薄胤和青涯,照顾我许多年了。”
杜延年说:“沉水含章,饮春龙雀,皆为国士剑。”
薄胤的佩剑是沉水,青涯的剑叫做画影,都在悬剑阁榜上有名。
沈庭央并不作他想,只说:“什么才可称为国士剑?”
杜延年拈了一枚黑子落下:“武者入赦悬剑阁,持危火令。匡扶乱世,大道无阻,河山无极,此谓国士。”
沈庭央放下危火令,侧过头专心琢磨棋局,直言道:“守在我身边,当真大材小用,我心里没什么河山乱世,剖开来看,想必全装着我爹和薄胤他们。”
杜延年摸着白胡子大笑:“这孩子有趣,太子见了定是喜欢。”
沈逐泓也笑:“先皇后和归烟都出身苏家,太子和我儿是有血缘的,性情相投也在情理之中。”
沈庭央笑嘻嘻看向他:“太子哥哥的脾气应该很好。”
“温淡如玉,秉雅如竹,刚柔相济,是君子心性。”沈逐泓评价道。
沈庭央一时想象不出,只说:“这样好的一个人。”
杜延年:“这副好性情,也就出在太子身上,灜西王的狠辣,简直与他不像叔侄,更不像一家人。”
沈庭央想了想:“灜西王多年不露面,做事的,向来是他身边的大将军侯玄演。”
杜延年似笑非笑:“若非你父王坐镇,两边压制着侯玄演和东钦人,边疆早就不是这么平静。”
沈庭央一听便明白了,更觉得父王像神一样,英伟无双,无所不能。
沈逐泓却转开了话题:“待春暖时节,想陪我家小王爷去燕云州走走。”
“苏归烟的家乡么。”杜延年显然也认得沈庭央母妃。
“也带他见些人。”沈逐泓说。
沈庭央听了,心里一紧:“见燕云侯府的人?”
“你母妃与先侯夫人是闺中至交,去瞧瞧是应当的。”
沈庭央想了想:“老侯爷已经不在了,如今的燕云侯……花重,他一直称病,也是不露面。”
沈逐泓思忖一下,没有多说,只道:“别担心。”
杜延年开口道:“燕云侯府嫡系一脉向来做事清白,人品是不错的。燕云侯花重……此人非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