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出乎意料的是，邓先只是冷静地说道：“沈大人，固守不出不是办法，京卫以骑兵为主，在城楼上无法发挥，火器也只能拖延时间，如果邓州被围城，伤亡只会更惨烈。”

沈瑜的唇上留下深深一排牙印，他最后答道：“臣受教了。”接着，默默坐下，没有理吴君翊抛过去的眼神。

这天夜晚，吴君翊终于按捺不住，跟暗卫打了个招呼，悄悄溜出来，摸到州府后衙。

令他惊讶的是，已经三更了，沈瑜没有睡觉，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儿，抄写什么。

他悄无声息地走近，发现沈瑜笔下是一个个名字----他有印象，其中几个，在阵亡封赏的名单上，刚刚见过。

“伯瑾。”吴君翊轻轻地叫了一声。

沈瑜的笔滑了一下，接着他扭过头，一脸疲惫。“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吴君翊没有调笑，而是一脸严肃地说：“伯瑾，你还是回京城吧。”

第102章 第 102 章

沈瑜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眼前亲手写就的一个个名字出神。谁都没有说话，然后沈瑜低声问道：“我不适合在这里了吗?”

他已经，不能再胜任邓州太守一职了吗?

“不是。”吴君翊脱口而出否定。但断然否决显得太过欲盖弥彰，他立刻又找出一个理由，不假思索地说：“我离京时，伯父卧病在床，你该回去看望一下伯父，而且，我担心，你的身体迟早受不住。”

这自然是光明正大的理由。吴君翊根本上的担忧是沈瑜再在这里待下去，身体和精神总有一个要先崩溃。

而判断力出现问题，只是后者的一个表现。

其实沈和拜祭祖坟，给沈瑜写过书信后不久，就病倒了。吴君翊派御医去把脉，只说是忧思过度，还有积年劳累所致，倒不是什么大毛病。在沈和的一再央求下，吴君翊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沈瑜。

不过现在，是时候了。

纸上的字体虚浮，证明沈瑜的手已经连握笔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父亲……”沈瑜怔怔的，梦里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场景再次出现眼前，只是这次的坏消息却是如此的真实就来自于身边人。

这就是，报应吗?

“伯瑾!”眼看沈瑜又一次陷入迷茫，吴君翊大声唤醒他，两只手用力地按在他肩膀上，“你醒醒，我还在，我们会赢的!我只是让你先回去看看伯父，而且你也该休息了。你若是再这么劳累下去，在阵前累倒了，我该如何是好!”

这一句句铿锵有力的话，终于激起了沈瑜的活力，脸上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是啊，以他如今的状态，继续留在邓州，只会是吴君翊的累赘罢了。沈瑜也清楚，他的判断力出了些问题，偏偏，他对吴君翊的影响又是举足轻重的。战争是最难以容忍失误的，现在，他的确不适合留在这里。

“好。”沈瑜一口应下，“那我就先回去陪父亲。我等着你……凯旋。”

“一言既定，万山无阻。”吴君翊迎上他的目光，沈瑜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接着便是一系列调令，沈瑜领了“运粮”这个重要差事，光明正大地回京

沈瑜仓促间得知父亲重病，对于不孝的愧疚却压过了心中的梦魇，他一路奔波赶回，每晚匆忙入睡，也很少做梦，原本孱弱的身体竟然撑了下来。

一直撑到父亲的身边。

沈琳哭红的双眼，让沈瑜有不祥的预感。宋氏也没有问他怎么回来了，而是把沈瑜直接往屋里推了推，“进去看看你爹。”

“不孝儿来迟了!”沈瑜跪在沈和床榻前，泪流满面。

沈和形容枯槁，倒有几分油尽灯枯之相。他睁开眼，看见是沈瑜，便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来，发出微弱的声音：“大郎回来了，快起来说话，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父亲，您觉得如何了?”沈瑜轻声问。

沈和费力地咳了咳，缓缓地说：“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你果然还是回来了，倒也好，正是时候，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沈瑜一听这交代后事的语气，眼眶就红了。但他费劲地忍住眼泪，凑得离父亲更近一些，“我……我去叫二郎和母亲进来?”

“不，这话是专门跟你说的。”沈和喘着气，看上去十分吃力。“我只能跟你说。我知道，你对你祖父有怨，但，看在他疼你一场的份上，你又是长房长孙，这事也只能交给你。”

沈瑜静默不语，没有反驳也没有顺从，脸色惨白，身体颤抖。

沈和断断续续地继续说道：“朝廷收复失地，是迟早的事，可惜我没福分看到了。但，落叶归根，我，我要你把我和你祖父，送回故乡……”

接着他再不出声，只是执拗地盯着沈瑜，等着沈瑜的答复。

沈瑜粗粗地喘了几口气，胸口气血翻腾，脸色不比床榻上的沈和好多少。他沉默着，迟疑着，犹豫着。僵持了许久，但是在父亲闪着微弱光芒的双眼注视下，他只能做一件事，就是点头。

沈和仿佛松了口气，身子都软了半截。

沈瑜再顾不上心中摇摇欲坠的那道堤坝，连忙把在外面守着的母亲和沈琳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