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有将我当过一天儿子吗?”
“若不是王爷,你现在也不过是个无法认祖归宗的野种!”
谢明珏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嗤笑一声,俯下身与她平视,一字一顿道:“我还真不稀罕,有他的血,我只觉得脏。”他对岭南王妃的谩骂声置若罔闻,直起身摆摆手,示意副将将人压下去关起来,“岭南王之死令王妃备受打击,竟说起胡话来了。”
他也不是什么丧心病狂之辈,没必要对一介妇人赶尽杀绝。
只是在王府的小院中,他发现了一个一岁多的孩子。问过府中下人才知晓,这是岭南王另一个私生子,其母是被岭南王劫掠过来的,因不堪受辱,在诞下他后吞金自杀。
谢明珏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孩子,逗弄了会儿,见那与年幼的自己相仿的眉眼冲着自己笑,也忍不住展颜,心道:又是一笔fēng_liú债,岭南王黄泉路上想必也热闹。
不过数日,来自汴京的礼官带着圣旨与赏赐赶到东阳。君卿在瞧见那赏赐时吓了一跳----那是一条染血的白绫。
谢明珏却明白慕容澜究竟是何意思。
那是岭南王府横在他面前的最后两道障碍之一,那是谢明奕的命。
“这白绫给王妃送去吧,告诉她,谢明奕在等她,她会明白的。”
昭和十四年五月初九,岭南王薨;同月廿三,世子谢明珏袭爵。
第四十五章 沧澜
滁州以南的各个郡县在谢明珏袭爵之后,纷纷投靠新任岭南王。其中有一部分是国师培养的势力,还有一部分则是了解到国师对谢明珏慕容澜二人卜辞后做出的决定。
毕竟国师活了这么久,预言也不曾出现过疏漏,与其相信极力维持着风雨飘摇的国家,不如依旧选择相信国师的判断。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两段卜辞是慕容澜自己命人散布出去的。
本来二人就此各占据半壁江山,隔着秦岭黄河遥遥相望,但这一诡异的平衡还是被打破。
昭和十五年冬,景帝慕容澜对其胞弟----靖王慕容溯痛下杀手。
百姓诸臣全都群情激奋,不再去纠结南衡的身份,就慕容澜明目张胆地要置自己胞弟于死地一事,没有人能理解忍受。
一个连臣子也不放过、胞弟都容不下的暴君,数卷沉重负累的严刑峻法,终于激起了民愤。
谢明珏将各个郡县送来的密信看完,往桌上一摊,询问其余人的看法。书房中坐着的俨然还有君卿、宋霄,以及将慕容澜推至风尖浪口的南衡。
南衡摇了摇头,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他皇兄对他产生的两次杀心,都不过是想将自己从这乱世中摘除出去。
君卿犹豫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最后还是提议谢明珏起兵造反。
一切终究还是要遵从历史的轨迹。
昭和十六年春,岭南王谢明珏承众所愿,起兵讨伐暴君,一呼百应。
这次造反可以说是史上最顺利的造反了,无数城门直接打开,守将不战而降,百姓夹道欢迎。
岭南军损失几乎不计,势如破竹,直取汴梁。
谢明珏望着汴京熟悉的景色,一时间心中难免涌出一股酸涩感。
时别三年,他又回到了这里。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以质子的身份,而是以外姓藩王、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到了这个承载他太多不堪过往的地方。
城门蓦地自内打开了,汴京的街道不复昔日的热闹,家家户闭门掩窗。
只有两个人静静地站在空旷的长街尽头,站在大敞的城门下,是元斐与骆辞。
元斐微微欠身:“王爷,陛下在大殿里等着您。”
待到精兵悉数进城,元斐才握住自己妻子的手:“阿辞,你跟着过来做什么?”
骆辞柳眉微蹙,睨了他一眼:“开城门投敌这种事,不应当你来。”她顿了顿,反扣住那只手,冲他展颜一笑,“既如此,祁润,我不会任由你一人背负骂名。”
无论是外姓藩王龙袍加身,还是昔日娈宠兵变造反,其间所发生的一切,都将会成为和平年代茶余饭后的谈资。
没了禁军的阻拦,岭南王的铁骑很快踏过一道道宫门。天枢跪在大殿之下,怀里抱着小太子:“陛下,您……”
“不必多言,这是朕同他之间的事,带着太子去滁州,岭南王仁慈,即位之后不会为难他们的。”慕容澜并没有像往日那般龙袍冕旒悉数加身,而是穿的为谢明珏加冠的那套。
天枢咬咬牙,领命离去。
“你们都留在这里吧。”谢明珏望着未央殿的大门,转头对身后的人说道。
君卿南衡并未多加阻拦,倒是各个副将都纷纷劝道:“您一人进去太危险了。”
谢明珏抽出佩剑,淡淡一笑:“能人志士多的是,本王要是死了,自然有人会取代。这是我与他两人之间的决断,你们不必再劝。”说罢,抬手推开了殿门。
殿门打开又关上,慕容澜看见他心心念念的青年逆着未央殿的长明灯,提着剑朝自己走来。
谢明珏望着坐在王座上朝着自己笑的帝王,眼前的一幕幕都与当年重合。
----慕容澜当年就在这里,第一次吻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