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年的事,李忘生一辈子光棍的结局,似乎已经就定下来了。
☆、(十一)
李忘生再见到谢云流就是一九八七年了。
八七年,正好是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全中国,知识分子、公务人员、国企职工纷纷下海,有些高瞻远瞩敢先吃螃蟹的人已经捞到第一桶金的年代。李忘生勤勤恳恳的本分人,也没有中年创业的壮志雄心,周围同事都离岗挣钱去了,就他一个,守在相对清闲的厂研发中心,半大老头带个老花镜,给才上二年级的于睿检查数学作业。
结果有一天下班,楼底下停了一辆轿车,车里下来一人,头发花白,穿一件当时间都没见过的靛蓝色翻领t恤,带着一个水晶的变色墨镜,一回头,俩人都呆了。
谢云流是七四年跑到香港去的。那阵乱,红卫兵全国大串联,从厂里辞职回家的谢云流到底不甘心当一辈子老农,趁着这股风,挤火车一路南下,千辛万苦,终于当了黑户,偷偷留在了香港。
他那时候一穷二白,开始没什么钱,仗着年轻身体好,扛码头、拉砖抹泥啥啥都干过。香港是个开阔眼界的地儿,谢云流又聪明,知道苦力不能干一辈子,就开始学人做生意。
最先他只能做做倒卖,都是摆地摊之类的小生意,渐渐的学会了门道,就开始做大,等后来开着小车衣锦还乡,那是他日本马来西亚新加坡都跑遍、人人开口先叫一声谢老板的时候了。
谢老板回到当年和女友初恋的地方,得知当年的海誓山盟一转眼成了琵琶别抱,还没心思感慨万千呢,身后就听一人说:师兄?
叫谢云流谢哥的人不少,谢老板的人挺多,云流的也有几个。就那么一个人,叫他师兄。
年过半百的老光棍谢云流望着穿一件旧的确良衬衫工作服长裤的老光棍李忘生,突然觉得,他的感慨万千又回来了。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后来啊,谢云流把他的外贸小公司给了干儿子洛风打理,自己在厂区买了个二层的小复式,一边退休养老,一边在区老年活动中心组建了一支中老年太极队,无论刮风还是下雨,运动会还是文艺汇演,专门跟李忘生死掐较劲。
李忘生笑眯眯的跟于睿说:你看,他这不是有病么?
于睿斜眼看李忘生满脸褶子笑得跟朵老菊花似的,一托眼镜,严肃的说:你俩都够有病的。
接起谢云流的电话,李忘生的好心情简直能透过话筒钻进谢云流的耳朵里:哟,这不是师兄吗?怎么,明天开运动会,今天紧张啦?准备先探探我的口风?
谢云流大怒:紧张个屁!
李忘生笑眯眯的说:哎呀,师兄你真是老而弥辣老而弥坚,找我啥事啊?
谢云流说:李忘生,是不是你把我家小风没找对象的事告诉唐老太太的!快说是不是你!?李忘生啊李忘生,上学那会儿我咋没发现呢?你老小子头顶生疮脚下流脓,你坏透腔了你!
李忘生貌似很无辜的说:怎么能是我呢?人老太太是街道办主任,出门有红袖箍的都,关心一下大龄未婚单身小青年怎么了?师兄,有意见要向政府反映,跟我别扭什么啊
谢云流继续怒:谁别扭了!谁别扭了!
李忘生深谙四两拨千斤的太极之道,一听这出就知道谢云流又让自己给拨没词儿了,好心好意的提醒:我说师兄,找我什么事啊?不会是这次运动会你们要悬,想让我放放水吧?
其实吧,谢云流挑运动会之前打电话,真还就有点那个意思,不过李忘生滑啊,这么一点明白,犟驴谢老头那就算是再怎么想求人那都不可能承认了,心里一边暗骂敌人大大的狡猾,一边死鸭子嘴硬:谁说的!谁说的!李忘生!咱们走着瞧!啪,电话又撂了。
剩一个李忘生,溜溜达达走在暖黄色的路灯下,哼一段大江滚滚浪东流淘尽英雄那个古渡头,通体舒泰,万寿无疆。
运动会当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前一天还二十一二度的气温陡然升上了三十,太阳白光光,照得四下都像下了火。厂运动场充当观众席的四外圈草地上一开始还有早晨凉丝丝的露水,趁着大家注意力都还集中,运动员先入场,厂领导乌拉乌拉讲完话介绍完到厂领导和嘉宾,先开始的,是几个大型的团体比赛。
比如说莫雨他们新疆二小四年级参赛的表现了全民健身的主题的第八套广播体操,比如说谢晓元他们幼儿园的集体舞,比如说城管大队的军体拳,除了比赛期间由于城管队长谢渊啤酒肚有点大回身擒拿的时候闪了腰、出现了一点不和谐的小事故之外,总体来说,大型团体比赛还是最有看头没有之一的。
谢云流看着哎呦哎呦被人连搀带拖弄走的谢大队长,咽了口吐沫。
李忘生笑眯眯的说:师兄不要紧张嘛!
谢云流梗着脖子:谁紧张啦?谁紧张啦?李忘生!这次比赛要你好看!
李忘生笑眯眯的说:是是,比赛第一友谊第二嘛,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尊重对手的!
谢云流眯缝着老眼死命瞪李忘生,听见大喇叭里喊:下面参赛的是老年太极拳、太极剑队伍,参赛单位:厂活动处、区老年活动中心于是哼的一声,跟李忘生抱一抱拳,俩人一人领着一队穿着绯红练功服抹得花枝招展花里胡哨的老太太分两头上场了。
中午的时候天就热起来了,比赛也都没了什么看头,除了参赛单位,其余的围观群众(尤其是中小学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