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声息。
“怎么,说完了?”
萧图刚从猎场回来,手上还带着引弓用的白玉扳指,慢吞吞地抚玩了一会儿,道,“圣上这大半夜的,把小王宣进宫,就为了说这个?”
赵珋有些发慌,悻悻道:“不错。那个,总而言之,阮爱卿说,你拦也没用,就是死给你看,也非走不可。”
萧图轻飘飘道:“呵。”顿了一顿,道,“这泼妇样子,只怕阮大人做不出——倒像是某人的做派。”
赵珋磨了磨牙,却不敢再说什么。他同萧图从小到大,再傻也看得出眼色,知道这时候不能再撩拨下去,便道:“咳,朕要歇着了。”
萧图瞅了他一会儿,起身慢慢地掸了两下袍子,道:“圣上连轻重都不知道么。升降个把闲职……这种芝麻大的事,何必找本王。”看也不看他,直接出门去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天边隐约现出青白色流云的轮廓来,想来离日出也不远了。萧图坐在马背上,懒得问从人时间,松了马缰,由它缓缓行去。
夜市未收,已经又摆上了早市,挤挤攘攘,一直排到御廊上。除了吃食,便是各种真的假的小玩意儿,摆了一地。一个小贩原先蹲在地上将那堆零碎东西一一摆开,摆到一半,见了车马,才躲到后头去,地上便丢了一摞细细的竹套圈儿。
若是往日,萧图大约看都不会看上一眼,今日却走了神。
“我看进眼里的东西,绝不会只试了两次,容易就放过去。”这般的话,如今想起,就是一个笑话。他不曾勒马,只一个怔忡,马便一步不停地走过去了。
赵珋的话有多少水分,用膝盖也猜得出来。然而谎言也是有意义的。剥开赵珋的谎言,他想得出阮雪臣的原话。
那个人一贯就是这样的,“不是”“不要”“没有”“胡说”,再加一句“谁喜欢你”。除了各种各样的否认,他什么也逼不出来。他可以把一切摊开在那人眼前,可是只要那人不肯看……他没有办法逼他睁开眼睛。
萧图笑了一声。什么探花,分明笨得猪一样。
也罢。就让他去好好想上一想。想个三年五载——一年半载,他就是笨得出蛆,也该想明白了。
还有那一盒子厚礼。老许绞尽脑汁,给了一堆牵强附会的典故,恨不能将画师的生辰都拿来拆解;每隔一日,便送上两页新编出的注解。
萧图却日渐通透了:要什么解释?总不过是一刀两断的意思。
阮雪臣回到府中,秦攸仍然点了灯,在他屋里候着。他听说了赵珋准他们回江南的话,果真挺开心,却比阮雪臣料想的要淡得多。
雪臣面有疲色,也不愿多说什么,只想独自歇下。秦攸一贯就话不多,今日尤其乖得出奇,默默看了阮雪臣一会儿,老气横秋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就要回自己房里去。
到得门边,忽听阮雪臣在背后道:“你早些睡,我们……我们兴许明日便走了。”
“嗯。”
秦攸应虽应着,替他阖上门的那一刻,黑幽幽的眼睛在灯火里一闪,却有些微的忧色。
他被压着读多少书,骨子里依旧是个武人,说不上什么道理,却是极相信直觉的。剑一出鞘,不须沾身,只要听着它划过风的声音,便知道能叫对方的血溅出多远。
秦攸忽然觉得,阮雪臣急成这样,这一趟走不走得成,难说得很。
阮雪臣晓得这最后一夜的难熬,却不晓得难熬成这样。
辗转反侧,始终在梦魇里浮沉。到了天将明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知道并不单单是心里难受,而是自腰腹一阵阵地冷上来,牵得半边身子都疼。勉强撑了一会儿,越发觉得人像是躺在冰上,辣豁豁痛进骨里,换了多少姿势也暖不回来。六月的天气,何至于这样。
雪臣渐渐清醒了,坐起身,想把脚边的薄被拉上去盖严实。才刚一伸手,腹中一阵剧痛,竟是眼前一黑,半个人都立时痛得僵住,动弹不得了。
就这般在漆黑的帐中熬了半晌,仿佛血一点一滴又开始流动,眼前厚厚的云翳稍稍散了些。雪臣不敢再乱动,忍着疼,极慢极慢地躺了回去。倒到席上的时候,累得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原想延捱到天亮,眼下先迫着自己快睡,兴许睡着了便不会觉得了。可是那痛却是不肯被他这样糊弄过去的痛,不屈不挠地一遍遍将他从无痛无觉的黑甜乡里驱赶出来,叫他知道这一夜是绝对不能安生的了。
虽然冷得哆嗦,而额上麻痒痒的,是汗水淌下来。最可怖的是,腹中好像有东西在动。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按在小腹上。那里微弱却不容置疑的动静让他悚然放开了手。如此明晰,竟然不似往常的噩梦。抓着薄被的手松了又紧,他等这一波疼痛过去,略略好受些,试了一试,却还是直不起身。
万般无措,阮雪臣抽息着唤了一声秦攸。隔了一会儿,才想到他在别院,只怕听不见。
49.
秦攸明白阮雪臣心绪不佳,才留他一人清清静静。然而在枕上翻腾半夜,偏又害怕起来:那人若是忽然想通了,果真舍不得姓萧的,他该如何?总不能学山贼将阮雪臣捆起来套了袋子,丢马背上劫走。
这般胡思乱想着,时而觉得他更宠自己,时而觉得他更在意萧图,正在苦闷之间,骤然想起连爹梦中都唤阮雪臣,却不知道雪臣是怎么想。这一来,吓得一点睡意也没有,忧心忡忡地枕着手,盯住帐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