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萧敬的心思明显不在奏本上,他用茶盖儿掀着盏中的茶叶梗,仿佛漫不经心道:“老了,愈发不中用啦,等今年入了夏,杂家也该向陛下告个老,回老家过几年清闲日子了……”
王岳整理奏本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喜色。
对王岳来说,这是个好消息,萧敬退了,下一任的司礼监掌印舍他其谁?一代新人换旧人,虽说王岳也已七十多岁,不好意思恬着老脸假装粉嫩嫩的新人求陛下包养了,不过人老心不老,老王还有一颗火热的为大明社稷添砖加瓦无私奉献的心。
高兴归高兴,现在还不是放鞭炮庆祝的时候,等萧敬退了再说。
“萧公何出此言?”王岳的表情很惋惜,很沉痛:“这些年您服侍过四位帝王,当今陛下开创中兴伟业,正是需要倚赖萧公这等重臣砥柱的时候,萧公怎能轻言告老?”
萧敬苦笑摇头:“累了,再也不想劳神费力了,王岳,你也甭说这些虚话,你的心思杂家知道得清清楚楚,安心等到入夏,我这个掌印的位置陛下必会交给你的……”
王岳神情惶恐,连道不敢。
萧敬盯着王岳,缓缓道:“杂家听下面的崽子们说,你最近又跟值守东宫的秦堪过不去?”
“没有的事,萧公莫听下面的人乱嚼舌头。”王岳急忙否认。
萧敬叹了口气,道:“你我都是历经四朝的老宫人,杂家在宫里打熬了十来年便受到代宗和宪宗以及当今陛下的器重,而你王岳也打熬了数十年,却只在当今弘治朝才慢慢红火起来,你可知原因?”
王岳被萧敬这番不客气的话说得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忍着不敢发怒,咬着牙摇头。
萧敬缓缓道:“咱们是阉人,不论权势如何滔天,在陛下眼里终究是天家的家奴,咱们跟朝堂上的文官大臣们不一样,无论任何事情,大臣们有底气跟陛下据理力争,可咱们不能,因为家奴顶撞主人便是大逆不道,而且主不主,仆不仆的,坏了规矩。”
王岳听得有些迷茫:“萧公的意思是……”
萧敬道:“杂家没什么意思,看在共事多年的份上提醒你一句,如今满朝皆知那个秦堪与东宫走得近,将来必受大用,对这样的人只能结好,莫行打压,因为他是东宫近臣,上之所好,下必附焉,你铁了心跟秦堪过不去,便等于给你未来先树了一个大敌……”
拍了拍身前的红木炕桌,萧敬笑得很有深意:“……杂家将来退了,这个位置自然由你来坐,可你这般处事做人,这个位置你坐得稳吗?能坐多久?”
王岳静默许久,抿着唇不发一语,脸色有些阴沉。
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名小宦官快步走进来禀道:“两位老祖宗,适才得报,太子殿下出东宫了……”
王岳不满地一哼:“殿下经常出东宫,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殿下出东宫后径自往锦衣卫诏狱而去了。”
“什么?”王岳大惊,接着勃然大怒:“秦堪这竖子!居然跟杂家玩狐假虎威的把戏,欺人太甚!”
说着王岳匆匆向萧敬行了礼,出门急奔诏狱而去。
萧敬坐在暖炕上摇摇头,刚才这番话王岳终究没听进去。
缓缓抚摸着被磨得光洁鉴人的红木炕桌,萧敬喃喃道:“这个位置,恐怕你王岳真坐不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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