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三人“日久生情”的友谊中,谭亦辰一向是与南方更加亲厚的。结果他披了件大衣就匆匆来了,一见到消失数月的南方就干净利落地赏了他一记重拳,补上一句“等你好了我再接着打你”,然后才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处理上药。
实在不能怪谭亦辰冲动:乍一看见这个居然还知道回来的南方,每一个见过了路程如何颓废的人都想打他。打那时候算起,大概一周后顾修齐也来过一次,第一反应也是一拳就挥过去了。多亏陪着一起去的谭亦辰赶紧拦下,连说了好几遍“他已经一身是伤了”,顾修齐才悻悻地放下了拳头。
等他解决了南方惨不忍睹的后背,猛一回头才发现路程那张脸的惨烈程度也相差无几,更不要提肿得睁不开的眼睛。那一阵他已经习惯了经常受伤的路程,甚至都不用他开口来问,路程就用阴森森的声音自己告诉了他,这是哪天哪天跟谁打起来弄出的伤,眼睛是晚上“不小心”哭了一会儿,最后哭到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才会这样的……不过叹口气的功夫,谭亦辰又把收好的急救箱重新打开,不得已又花了一个小时去对付这位浑身怒气、满脸是伤的祖宗。
饶是如此,南方依然觉得那一天的日出美轮美奂。只有回到有路程的地方,他才感到自己是活着的。
有血有肉,有痛有泪,依然活着。
回忆如斯斑驳,一不小心就会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南方收回散漫的心思,转头看了看身侧的路程,似乎已经睡得很熟了。
在这样独处的安静里,南方忽然明白了一个长久以来一直被忽略的事实:可能路程真的不是诚心要折磨他,而是他确实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只能日复一日地伤害自己和别人。
路程该恨他的时候依然爱他,痛得自己都不想爱了还是爱着,直到眼下这样处处惨烈,仍然像个婴儿一样毫无防备地躺在他身边,神情安然,呼吸绵长。
如果他想要南方去死,那实在是太过容易。事到如今,南方甚至面对他扔过来的花瓶都不会闪躲,估计路程真要拿刀捅他,他也绝不会吱一声。
或者,还可以更简单一些:只要路程说一声“分手”,无论何时何地,南方立刻就会痛不欲生。
可怜的路程,他自始至终只是舍不得南方,所以只能没完没了地折腾自己,试图让心里的焦灼感减轻一些。
而此时此刻,那个背叛过他的人正小心地把他护在怀里,茫然而心痛地听着他的呼吸声。
他脸上的湿意蔓延到了路程的发间,他不满地动了动,把半张脸都藏进南方的胸口,嘴里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声:“南方……”
南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渍,柔声安抚他:“嗯,我在,我在。”
路程奇异地被他安抚,竟然真的睡稳了,直到日上三竿都没挪过位置。
而南方醒来后,则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发现了一枚戒指----当然就是他回来那夜,曾引发过斗殴事件的那枚白金戒指。环状的内侧刻着方方正正的“路程”二字,正是他们刚回国那一肴颂匾饪躺先サ摹
正好是周日,他睡得晚了也没什么,盯着戒指看着一会儿便起身洗漱,然后拿上一件高领的羊绒衫下楼去找路程。现在是早上,客厅的空调刚开没多久,路程肯定又披着睡袍就出了卧室,这样他会感冒的。
以他对路程的了解,他总会做出一些他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接受的事情来。比如路程在罗德岛见到南方的第一眼,就在南方犹豫之后没有开灯的时候,就已经对他产生了好感,但这一点花了他好几个月的时间去确认;再比如他早就原谅了南方的去而复返,但至今仍在以某种害人害己的方式拒绝相信这一事实。那么依次类推,他虽然给南方又一次戴上了戒指,但他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承认自己又一次相信了南方。
路程果然穿得很单薄,手上拢着一杯热可可,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发呆。南方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一面伸手去搂他的腰,一面倾身吻了他一下:“你还好么,没有不舒服吧。”
路程转过头回吻他,同样是轻轻一触,就像他们这些年所习惯的那样:“还好,你昨晚很小心。”
“……路程?”南方抬手扶着他的肩,仔细地看进他的眼底:“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路程眨眨眼,带有安慰意味地抚了抚他的手背:“我们之间的事情不会牵扯到旁人,另外,我觉得我比你可怜多了。今天早上小洲先打了你的手机,关机,所以她找了我。确实出了点事,而且不是小事。”
南方只有这一个妹妹,年岁相差不多,成人后又在同一座城市同一个行业工作,感情比寻常人家的兄妹还要深厚许多。这话一入耳,南方脸上还算镇定,但眼神几乎是立刻就乱了,几次呼吸后才抬眼问路程:“你觉得我是应该听你说,还是打电话给小洲,让她再说一次?”
“你还是听我说吧。”路程自然是什么都看在眼里,趁着他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还没有撤去,于是顺势往后靠了一靠:“顾修齐几天前就约了小洲今天一起喝早茶,小洲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人,所以干脆去他家里找了。结果他昨晚是跟别人一起过的,而且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