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至于极难撼动,但南方平时确实是个微笑一直挂在脸上的人,反正谭亦辰是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失态。他一时间甚至很难想象路程刚才究竟做了什么,让几天前还稳稳当当的南方吓成了这样。漫无边际却又极其深刻的惊惶仿佛渗进了他的骨头缝里,突如其来的变故简直把他平素放在外面见人的一层壳硬生生给削掉了,里头露出一双茫然无措的眼睛,谭亦辰看着都有些害怕。
在某个瞬间,他真心怀疑这屋子里住着的其实是两个精神科的患者。
谭亦辰站在那儿久久没动,南洲嘴上安慰着南方,眼睛却不断地往他那儿看。谁知谭亦辰不仅不如她所愿帮着开解南方,反而面色一时怅然一时忧虑地发起愣来了,南洲以为他是碍着自己在场,有什么想说的不方便跟南方说,于是施然站起身来:“亦辰,你替我照顾一下哥哥,我上楼去怎么样了。”
即便是愁云惨雾的时候,南洲拾级而上的身姿依旧娉婷优雅,带着与南方如出一辙的温稳气度。谭亦辰不由多看了两眼,心想她那声“亦辰”倒是跟以前一样叫得顺口,又想起这样哪儿都挑不出错的女孩子大概是不会喜欢自己的,而眼前这个连呼吸都艰涩的家伙也是个为情所困的。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说情人节就该玩连连看,消灭一对是一对了。这世上只要有人生了情,不管配不配成对,有没有被消灭,过程中所体验的痛苦都是必然的。至于这痛苦到底能不能与甜蜜相抵,那就只能冷暖自知了。
这边谭亦辰逐渐恢复了工作状态,抓住南方细细交代“路程的精神状态很难判断是不是抑郁,有没有伤害自己或他人的倾向,你平时要尽量避免刺激他”,那边南洲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却对路程肯不肯见她毫无把握。
路程不在他的影音室,不在小起居室,那就更不可能在使用频率极低的客房里了。南洲站在自己哥哥及其男朋友的卧室门前,略略犹豫了几秒钟才抬手打算敲门,没料想这门居然没关上,一点点力施加上去立刻就开了。
可能他们真的是在一起生活得太久了,路程居然跟楼下沙发里的南方是一模一样的姿势,都是抱着脑袋颓然而坐,只不过他坐的是床沿而已。
南洲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心底极其酸涩,紧接着又冒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疼痛来,这一激动语气就再也客气不了了,我能问问你打算跟我哥耗上多长时间么。”
路程抬起头看着她,眼里空无一物,好像根本没听懂南洲在说什么。
“我哥从十年前开始就一直和你在一起,除了实在受不了才离开了半年,其它的时间里分分秒秒都在为了你忙碌。他本来是想做一个评论家的,现在一门心思替你打理公司,这些年他一直很难,还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南洲被过于激烈的情绪噎得几乎气息不定,越说越替南方觉得委屈:“这都是为了,那你呢”
路程又缓缓地垂下头去,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有生之年,我绝不放手。”
南洲又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眼泪逼回去,张开口却还是微微哽咽了:“你们这样怎么能过得下去。你不能自己高兴了就跟他亲亲热热,不高兴了就这样吓他。他那么爱你,他受不了的。我只有这一个哥哥,他为了你跟爸妈闹得水火不容,心里可能已经不堪重负了,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这么吓他,他能经得起么。你和梁意姐姐能理解你,路伯父路伯母也不怪你,可我哥……我哥就只有你了。”
路程静静听着,合上的眼睑不断发颤,似乎无法承受这样锐利的陈述。
,无论我哥以前做过什么,他既然回到这里来了,你也接受了他,你就应该让他幸福。”
那种路程式的阴沉气场此刻已扩展到无限大,南洲显然不是对手,等来他一句“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之后便转身出去了,轻轻掩上门时甚至有些释然,一面揉着眼睛一面往楼下走去。
这一天的午饭时间彻底充作了惨剧时间,到了下午五点多,盛夏的强光开始黯淡下来了,路程也终于摇摇晃晃从楼梯上下来了。谭亦辰和南洲早就走了,只有南方一个人闷不吭声地坐在沙发里,其实是好几个小时都没变过姿势了。
常年相守,路程当然知道南方的性格:对外要他怎样无懈可击都做得出来,但转身回到他真实的小世界里,南方实在算不上抗压能力出色的那一类人。在学校的时候,忙得厉害了大作业就会拖到截止日期的前夜,虽然按时完成是能够确保无虞的,但他仍然会非常紧张地高速敲打着键盘,明知道越快越要出错,仍然没办法气定神闲。
今天这件事,恐怕是对他心理承受能力的极限挑战了。
路程躲到楼上去的时候心里极乱,连门都忘了合上,更不要说拉窗帘了。他在上面看到天晚了才下来,客厅里却以那双层隔光的窗帘阻断了所有的外界光,只开了一盏幽微的小灯,斜斜映出南方沉寂的身影。
路程忽然觉得委屈了,自己委屈,也替南方觉得委屈:本来两个人在一起什么都好,中途那件事他也在尽全力说服自己去原谅,为什么几句话一争就会弄成这个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