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都听不到。
寂静的明公馆,明楼抬头看对面,阳光晒在窗前一片的地毯上,暖烘烘软绒绒,那里曾经盘腿坐着一名少年,眼神如明媚春光,干净无暇,自由自在。
诚先生叼根烟,烟头的火光在夜色中明明灭灭。他开始有烟瘾,他贪恋那一口烟烧灼肺部,预示着自己不得好死的感觉。
日本人在冀中大扫荡非常成功,三光政策令八路军经营的一切荡然无存,共产党的武装力量被清扫出冀中平原,华北平原。日本掳了很多农民,准备运往国内,一部分从上海走海运。干瘦矮小的中国人像牲口似的被装船,为了节省成本,一艘船塞得密密麻麻,俗称黄鱼。他们不能反抗,羊一样顺从。
这些羊转脸,看码头上穿着白色夏装,干干净净的明诚。
诚先生负责配合日本宪兵运劳工。上海的流氓大亨们本来也是靠卖人挣钱,男的卖苦力,女的卖窑子,卖哪儿不是卖。日本兵们和流氓们泾渭分明,刺刀在一边,杂牌枪刀子斧子在另一边。已经走了两艘船,这是今天最后一艘。诚先生取出不知道第几根烟,点上,贪婪地吸一口。
江边的风特别大,吹得诚先生发抖。
把劳工送走,还得迎接从满洲来的东光剂。日本人说东光剂能戒毒,但东光剂依然能令人成瘾,而且伤害更大,吸不了多长时间人就废了,又疯又傻。
今天接到信儿,东光剂到不了。诚先生先走,日本宪兵队跟在后面。进入市区,街边上的人默默地看着车队。
诚先生笑着问司机:“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先走?”
他又自言自语:“因为伪军蹚道。”
影佐祯昭滚蛋之前准备好了干掉明楼。多亏了松机关的人,影佐祯昭没成功。他一到满洲,日本内阁就宣布废除兴亚院,把兴亚院并入大东亚省。新建的大东亚省全权负责日占区的所有政治经济活动,冈田芳正急需抓住机遇在大东亚省搏个位置。七月底,汪政权的中央储备银行于广州设立分行,发行中储券。广州临着香港,中储券的流通遇到的阻碍更多。
明长官赋闲的日子彻底结束。
冈田芳正很明白,在上海广东香港这种地方,杀人是最没有回报的。中储券是盘剥刮地皮的好方法,可惜他实在玩不转。松机关的人去接明长官,明长官笑着摇头:无能为力。
冈田芳正亲自去接。
冈田芳正第一次踏足明公馆,这座建筑杀气四溢,让他有些不舒服。空旷的庭院,空旷的楼房,穿堂风倏然而至,恶狠狠吹透他。明长官拄着文明杖站在客厅门口,微微一笑。
“冈田大佐光临,蓬荜生辉。”
两侧的植物生机勃勃,冈田芳正只觉得萧瑟。
诚先生自从正式和明家决裂,除了被日本人叫去当碎催打手,一般就在翡翠俱乐部待着。搏击训练,或者……敲核桃。熟能生巧,诚先生敲核桃仁都是整的,细致又耐心,一下一下。敲到指甲劈裂,指尖沁血,依旧不停,仿佛修行。诚先生的神情很满足,他获得平静。敲出来的核桃俱乐部的人分着吃,连着吃了一个多月,看见核桃就想吐。
诚先生还是没日没夜地敲,两只手惨不忍睹。
南京政府成立战时物资配给委员会。上海开始施行“户口米”,每个人限量。所有粮食全部上缴统制,取缔私人粮食买卖。凡是存粮数额巨大的人家全都有通敌嫌疑,需要抄没家产。查抄工作交给诚先生,诚先生完成得很好。
诚先生不允许杀人。帮派分子要钱,要东西,但不要人命。诚先生可能比杜先生黄先生温和点,不直接杀人。可是被抄没家产的人,能活到哪一天,谁知道。
诚先生的烟瘾越来越大。
民国三十一年是寻常的,惨淡的一年。美国教训了日本,日本修理了中国。上海的特务们无论军统地下党,能撤的撤,不能撤的静默。八路军在冀中大伤元气,国军令美国来的史迪威大开眼界。史迪威可能分不大清楚嫡系和杂牌的区别,他不能理解中国军人的素质为什么这么差。他建议蒋委员长裁撤不合格的军队,甄选优秀士兵,整改军队的训练作战方法,全部按照美式的来。史迪威不理解蒋委员长的手腕,蒋委员长厌恶他的指手画脚。接受一个美国司令纯粹是为了援助,按照中国人的惯例史迪威应该闭嘴保持安静。他们俩个人相看两厌,史迪威给蒋委员长起了个外号,“花生米”,不知道这个印象是从蒋先生身上哪个部分来的。
十月底诚先生在上海收到驼峰的物资。包装结实,印着u。重庆要“销货”,要么上海要么天津,选择余地不大。他叼着烟瞪着箱子震惊:“这么快就来了?”
和他交易的人奇怪:“快不好吗?天津那边都催好久了。要不是和诚先生做熟了,放心,优先发来,这些是要供天津的。”
诚先生蹙眉:“我听说驼峰摔得很惨,这样行吗?”
对方大笑:“诚先生,你干的就是这个,居然讲良心。”
诚先生脸色阴沉,看对方一眼。对方终于想起来坐在自己对面的是谁,立时闭嘴。
“走天津?从天津去哪儿?”
“从天津进北平,通过承德进满洲国。”那人表示,“北方销量好,不比上海差。”
诚先生一刀划开箱子,往两边一掰,整整齐齐盘尼西林。
“生产日期非常新,这在黑市上什么价,诚先生当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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