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又哪可能全然无情无义,半点私情不萦呢?自从方才外间同他相拥,立定终身相从的誓约后,两人彼此相待时,倒真是不同了……
如今的沈夜对谢衣,除开师徒、主从、挚友知己之情,更多了几分伴侣间的亲密温软,许多此前绝不会宣之于外的“示弱”话语,亦自然而然便朝他说了出来。
“我知晓你不易的。”谢衣也搂住他,将头靠在他肩上,往他垂落的发丝上蹭了蹭,“这百年日夜伴着你,主人什么样初七还不知么?有些话你不说我亦明白,但想想,还是说出来的好,至少对我大可明言……不怕你笑话,如今光听着你的声音,也不拘说些什么,心里都觉畅快。”
“呵……”沈夜微微一笑,手臂将他搂紧些,叹道:“若对你都说不得,这天地间怕再无人可与之倾诉一二了。”言毕盯着谢衣,直直看进他双眸深处,目光饱满而深沉,又蕴含着透析一切的锋锐。
片刻,沈夜略微一顿,压低声音问:“你……当真想清楚了?从今往后同我一道……”
“生死相随,不离不弃。”谢衣微微一笑,也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想我再说几次都好。”
“好。”沈夜微微点头,灯火下只见眉目舒展,唇角含笑,微卷乌发垂在他光洁的面颊后方,鬓边珠饰映衬着桌案上爆出的一点灯花,铮然闪耀间,越发衬得他沉稳英气,却又那般柔润温和,通身戾气净洗,神光隐现,曾压在肩头的重担与沉郁正慢慢剥离。
第41章
谢衣握住沈夜落在自己肩头的手,轻轻捏了捏,换来他唇边更深的笑意,跟着他微微一低头,唇在谢衣额上触了触。
蜻蜓点水,瞬息已去。
这样的触碰对两人都是久违了,只有谢衣初入师门的那两年中曾有那么屈指可数的三、五次。那时谢衣还是个稚嫩少年,师尊在他心里高大完美,无所不能,他忍不住要去亲近沈夜,拉拉他的手,靠着他说两句话,或在出色完成师尊给予的功课时,大着胆子讨要一个拥抱。
而沈夜看谢衣年纪虽小,其聪慧勤奋却远胜诸人,半是惜才,半是宠溺,偶尔便也由着他的性子,抱他在怀里,或亲一亲他的额头。每到这时,沈夜心底便充盈着快慰与满足,刻意压制的情感与柔软悄悄溢出,连城中那些风刀霜剑,全族前途晦暗不明所带来的沉重,仿佛都一并消失了。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多了一个弟弟,多了一个小曦,但又全然不同——他是健康的,活跃的,没有疾患,没有困顿,更不会经历那痛苦的三日轮回。
他亲一亲少年谢衣的额头,就像亲吻一轮温暖的朝阳,遍照黑夜,温暖心底惨白苦寒的月光。
那时的沈夜,远非今日这般沉肃严厉,那时的谢衣,亦未曾在命运风浪中几番起落。想不到兜兜转转,时过境迁,待两人都行过千山万岁,踏遍生死枯荣后,竟又回到了当日最柔润的温情中。
这温情似曾相似,似是而非,比当日的纯粹多了浓烈、深沉、刻骨与缠绵,足以支撑他们携手并肩,享尽甘苦。
一触过后,沈夜看着谢衣,抚抚他的头发,又道:“如今既已如此,你我之间当无甚秘密可私藏,但你若不想知晓,我也不勉强你。”
“我自然想。”谢衣一笑:“你的负担就是我的负担,师尊讲吧,还未曾讲到白日那老丈所说的事呢。”
“这个嘛……其实退一步说,城中最后那只手究竟是不是蚩尤,我不敢肯定,毕竟你我对魔域不了解。当日我也曾向砺罂套话,询问魔域是何等光景,他口风甚严,我不受魔气熏染,便不肯告知于我。”
谢衣点头,沈夜继续道:“还是说回上古之事,那卷册上的记载你看到了,然而还有部分内容并未付之于笔墨,乃是昔年那位大祭司得知后告知族长,也就是后来的城主,并在城主间代代相传。沧溟发觉自己沉疴难起后,干脆将她所知的事通通告诉了我。”
“……城主怎么说?”
“城主间的传闻是这样:昔年大祭司同雨神商羊、风神飞廉夜饮并聆听神谕后,心头便难以安定。宴毕归家,大祭司辗转难眠,思来想去,发觉自己内心深处所念叨的,竟是飞廉所言的铸剑之法……身为善驭灵力的烈山部大祭司,他自是法能充沛,神通天地,像这般心神不宁,怕是已触动天机暗语。因此,他趁两位神祇尚未离开,赶紧起身,再度拜访风神飞廉。”
“见大祭司去而复返,飞廉也有两分诧异,问他所欲为何,大祭司坦诚心中隐忧。飞廉默然片刻,长叹一声,道出上古时襄垣于不周山以血涂之印引魂,以魂魄入剑的法门,说此乃邪术,若听之任之,必将有大祸临头。”
“以魂魄入剑……”谢衣琢磨这几个字,回忆此生所见,点头道:“这般说来,无异身上佩剑‘晗光’的剑灵禹期前辈,怕与此渊源亦深。晗光形制古朴,大巧不工,于这数百年的铸剑风格大相径庭,颇具上古灵韵。”
“此言不差。”沈夜道:“那禹期生前乃上界仙匠,亦是神剑昭明的铸造者。流月城最后一战中,他突然现身,以雷霆壁与红莲火暂时限制我的行动,然后将昭明、晗光重新熔铸到一起,双剑合一,刚柔相济,得了一柄新的神剑昭明,而他也就此殒身魂散……颇令人唏嘘。”
“原来如此。”谢衣咋听此事,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也不再说话,端听沈夜讲述昔年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