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朱大鹏在敌楼上看得清楚,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双手按在了城垛上,寒气钻心。才猛然意识到,被杀的不是自己。
有股猩红色的火焰,瞬间从他的心脏处冲出来,只奔顶门。只觉得这一刻,天是红的,地是红的,远处的云是红的,云下的树、树下的人,还有人身后那尚未来得及封冻的滚滚黄河,全都是殷红一片!
无边无际的红色,像血一样涌过来,又浓,稠,堵在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让他无法叫喊,无法呼吸。而就在这红色的世界里,哀哭声不绝于耳,那些无辜被杀者的父母、妻儿,仿佛无法相信正在眼前发生的事实般,半晌,才终于冲出人群,踉踉跄跄地冲向血泊中的尸体。而人群周围的那些高丽人,则举起削尖的棒子,雪亮的钢刀,毫不犹豫地朝冲出来的百姓身体上戳,一戳下去,就又喷起一股鲜红色血雾。
“芝麻李听着——!”鲜红色的世界里,从杀人者的队伍中,策马跑出一名身材矮胖的蒙古武士。用长矛挑着个不肯瞑目的头颅,在距离城墙百余米左右的距离上,耀武扬威,“我家大人说了,要你一个时辰之内,出城投降。如果不从——”他狞笑了一声,奋力将头颅甩向敌楼,“就杀光城外你的这些族人!让他们去地狱替你开道!”
“呯!”头颅被甩出了四十多米,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朱大鹏的身体哆嗦了一下,眼前的红色迅速退去,重新呈现出雪亮的钢刀和一张张哭不出声音的面孔。
“一个时辰之内,出城投降。如果不从就杀光城外你的这些族人!让他们去地狱替你开道!”那名蒙古武士继续在百米外策马驰奔,来来回回,将威胁传入城上每个人的耳朵。
族人?他们是我的族人?鞑子说了,他们都是我的族人!朱大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毛贵觉得他傲慢,总是喜欢站在高处俯览众生。而受了他很多恩惠的苏先生、孙三十一等人,平素对他也是敬畏有余,未见得如何亲密。原来大伙都能感觉到,他跟他们并不是一伙,一直都不是!
在二十一世纪,地球村的概念已经深入人心。朱大鹏的朋友中就有很多少数民族,大伙平素在一起喝酒吃肉,谁也不会刻意去提祖先们之间的事情。不提那些征服于被征服,屠戮与被屠戮。
所以,在他眼里,芝麻李等人和城外的蒙古人、高丽人,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自两个灵魂融合以来,他虽然为了生存而努力挣扎,帮助了这里很多人,做了很多事情。但是,骨子里,他自己却一直还把这个世界的人当作游戏中的n,根本没想过自己属于哪一方,根本没有把其中任何一方当作同族!
然而,城外的蒙古人,却用正在滴血的屠刀告诉他,他跟芝麻李,跟城下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一样,都是汉人,都是天生的奴隶。
反抗,是死!不反抗,死不死全看主人的心情!
我是徐州军的左军都督,我是起义者,我是汉人!汉人当中地位最为低贱的流民!两个灵魂融合以来,从没有任何一刻,朱大鹏对自己的身份认知如此的清晰。
有层看不见的膜,在他周围瞬间化作齑粉。
他不是朱大鹏,不是那个上辈子打了一辈子游戏,这辈子继续游戏人间的朱大鹏。他是朱八十一,朱老蔫儿,徐州城的杀猪汉朱老蔫儿。芝麻李帐下的左军都督。
他有个兄弟叫毛贵,有个兄弟叫潘癞子,有个兄弟叫赵君用,还有个兄弟叫苏明哲,叫张小七
他们是兄弟!是同族!他们个性迥异,能力参差,姓氏不一样,长得不一样,高矮胖瘦也不尽相同,但在异族的屠刀下和眼睛里,他们永远都是同族,没有任何差别。
不一起反抗,就要一起变成尸体!
他们是兄弟,是同族,无论任何时候,永远都是!
生,肩膀挨着肩膀,死,手臂挨着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