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谷中粮食之事,我想了好些天,有一个办法,想私下与宁先生说说。”
时间接近正午,半山腰上的小院之中已经有了煮饭的香气。来到书房之中,身着军服的罗业在宁毅的询问之后站了起来,说出这句话。宁毅微微偏头想了想,随后又挥手:“坐。”他才又坐下了。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从宁毅等人逐渐在小苍河安定下来后,除了永乐青年团和正气会的年轻人们,军中逐渐出现小小的结社,华炎社是其中最为光明正大的一支,团体的名字是在宁毅提出华夏二字后出现的。
这团体的参与者多是武瑞营里下层的年轻将领,作为发起者,罗业本身也是极出色的军人,原本虽然只是统领十数人的小校,但出身乃是富家子弟,读过些书,谈吐见识皆是不凡,宁毅对他,也早已留心过。
“如果我没记错,罗兄弟之前在京中,家世不错的。”他微顿了顿,抬头说道。
罗业在对面笔直坐着,并不避讳:“罗家在京城,本有不少生意,黑白两道皆有插手。如今……女真围城,估计都已成女真人的了。”
“但武瑞营起兵时,你是第一批跟来的。”
“如属下所说,罗家在京城,于黑白两道皆有背景。族中几兄弟里,我最不成器,自幼念书不成,却好勇斗狠,爱打抱不平,常常惹祸。成年之后,父亲便想着托关系将我送入军中,只需几年高升上去,便可在军中为家里的生意尽力。初时便将我放在武胜军中,脱有关系的上司照管。我升了两级,便正好遇上女真南下。”
名叫罗业的年轻人话语铿锵,没有迟疑:“后来随武胜军一路辗转到汴梁城外,那夜偷袭,遇上女真骑兵,大军尽溃。我便带着手下兄弟投奔夏村,后来再编入武瑞营……我自幼性情不驯,于家中许多事情,看得气闷,只是生于何处,乃性命所致,无从选择。然而夏村的那段时间,我才知这世道糜烂为何,这一路战。一路败下来的原因为何。”
“……当时一战打成那样,后来秦家失势,右相爷,秦将军遭受不白之冤,旁人或许无知,我却明白其中道理。也知若女真再度南下,汴梁城必无幸理。我的家人我劝之不动,然而如此世道。我却已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而且。当时对我父亲来说,若是汴梁城当真沦陷,女真人屠城,我也算是为罗家留下了血脉。再以长远来看,若将来证明我的选择没错,或许……我也可以救罗家一救。只是眼下看起来……”
这些话可能他之前在心中就反复想过。说到最后几句时。话语才稍稍有些艰难。自古血浓于水,他看不惯自己家中的作为,也随着武瑞营义无反顾地叛了过来,但心中未必会希望家人真的出事。
然而汴梁沦陷已是半年前的事情,此后女真人的搜刮掠夺。杀人如麻,又掠夺了大量女子、工匠北上。罗业的家人,未必就不在其中。只要考虑到这点,没有人的心情会好受起来。
他没有将最后那句说完,宁毅点了点头,将茶水朝他推了推:“汴梁之事,你家中人若能活下来,将来未必没有转机,你且将心放宽。”
罗业坐在那儿,摇了摇头:“武朝衰弱至此,如同宁先生所说,所有人都有责任。这份因果,罗家也要担,我既已出来,便将这条命放上,只求挣扎出一条路来,对于家中之事,已不再牵挂了。”
宁毅笑望着他,过得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对此不再多说:“明白了,罗兄弟先前说,于粮食之事的办法,不知是……”
罗业正了正身形:“先前所说,罗家之前于黑白两道,都曾有些关系。我年少之时也曾虽父亲拜访过一些大户人家,此时想来,女真人虽然一路杀至汴梁城,但黄河以北,毕竟仍有许多地方未曾受过战火,所处之地的大户人家此时仍会有数年存粮,如今回想,在平阳府霍邑附近,有一大户,主人名叫霍廷霍员外,此人盘踞当地,有良田万顷,于黑白两道皆有手眼。此时女真虽未真的杀来,但黄河以北风云变幻,他必然也在寻找出路。”
“我曾随父亲见过霍廷,霍廷几次上京,也曾在罗家盘桓小住,称得上有些交情。我想,若由我前去游说这位霍员外,或能说服其托庇于小苍河。他若答应,谷中缺粮之事,当可稍解。”
小苍河的粮食问题,在内部并未掩饰,谷内众人心下忧虑,只要能想事的,多半都在心头过了几遍,寻到宁毅想要出谋划策的估计也是不少。罗业说完这些,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宁毅目光凝重,双手十指交错,想了一阵,随后拿过来纸笔:“平阳府、霍邑,霍廷霍员外……”
他将字迹写上纸张,然后站起身来,转向书房后头摆放的书架和木箱子,翻找片刻,抽出了一份薄薄的卷宗走回来:“霍廷霍员外,确实,景翰十一年北地的粮荒里,他的名字是有的,在霍邑附近,他确实家财万贯,是数一数二的大粮商。若有他的支持,养个一两万人,问题不大。”
罗业道:“此人虽行止不端,但以如今的局面,未必不能合作。更甚者,若宁先生有想法,我可做为内应,弄清楚霍家虚实,我们小苍河出兵破了霍家,粮食之事,自可迎刃而解。”
他家中是黑道出身,随着武瑞营起事的原因固然磊落勇决,但骨子里也并不避讳阴狠的手段。只是说完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