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冯,叫福子开车去学校把闻歌和翰兴都接回家来。”白翰辰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老冯头瞅了眼挂钟,疑惑道:“二爷,这钟点儿还没散课呐,有急事儿?”
听筒那边一阵沉默,然后传来沉重的悲叹:“老爷子……走了。”
老冯头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味来。等回过神,树皮般的老脸上已满是泪痕。哆嗦着手去抹那流不尽的泪,他哭哭啼啼地问:“怎么这么突然啊?太太呢?”
“我妈还成,赶紧叫福子把他们接回来。”白翰辰无心多语,甚至没有太多可以用来悲伤的时间。
“诶诶,这就叫他去接。”
“把电话转客厅去,叫我大嫂来听。”
“大少奶奶去教堂学洋文了。”
“叫回来!”
“马上!马上!”
电话被挂断,老冯头放下听筒又用袖子抹了把脸,抽着鼻子一路小跑奔向后院。
孙宝婷赶到医院时,白育昆的遗体已经被盖上了白布。她当场昏厥在儿子怀里,刚抢救过白育昆的那几位大夫又赶紧上手抢救她。人醒了,一声不吭,躺在那瞪着眼掉眼泪。
容宥林的命是保住了,出了手术室还在昏迷之中。白翰辰不知道,等他醒了该如何将噩耗告知——喜事还没来得及办就要办丧事了。不知冥冥之中是否早有定数,阳间添个活人,y-in间便要收走一份魂魄。
望着父亲安详的遗容,白翰辰无声落泪。没来由地提起白翰宇,像是白育昆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临终之前特意叮嘱他把大哥和白家的骨血寻回。除了容宥林的生死,这该是最让白育昆惦念的事情。
固执了一辈子,临了终于把揣在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将白布重新盖上,白翰辰抹去挂在下巴上的泪珠,躬身敬道:“爸,您安心地走,您嘱咐过的事情我都会办妥。”
直起身,白翰辰再看向那白单盖着的遗体,压紧牙关强迫自己敛起悲伤——父亲突然离世,家里家外,他得担起一切。
白翰辰先让弟弟把母亲接回家,转头又赶紧安排把父亲的遗体运回北平的事宜。按老规矩,下葬之前要停灵做法事,家里得布置灵堂。另外以白育昆的身份地位得在报纸上发讣告,又要打电话通知亲朋好友。母亲和大嫂不好抛头露面,弟弟还小办事难免不周全,付闻歌又怀着孕不能c,ao劳,家里人手掰不开,为此他把孟六也喊去家里帮忙。
醒来整整一天未见白育昆,容宥林已经猜到些什么。所以当白翰辰踌躇着把实情告知,他的反应出奇的平静。在白翰辰的搀扶下,他紧捂着下腹的刀口一步一挪到停放白育昆遗体的房间,独自跟里面待了一个小时,与爱人做最后的告别。
回病房的这段路,仿佛抽尽了容宥林所有的力气。
“我梦见育昆了。”躺在病床上,泪珠无声地滚落,他侧过头将悲伤掩在垂落的发丝之下,“他说得离开段日子,让我……不要挂念……”
白翰辰轻轻呼出一口长气,憋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容先生,您放心,您和翰杰我爸他都安排好了……回头等我爸入土为安了,我会把南洋分公司的所有股份转到您名下。”
闭眼皱眉,容宥林只觉嘴里漫溢着苦涩:“翰辰……你是不是觉得我跟育昆在一起就是为了钱?”
“您想多了。”
“可别人想的更多。”
容宥林叹息着,抬手轻轻拭去漫过鼻梁的泪珠。白育昆不按时吃药,酒还喝个不停,浑然不觉自己的心脏已是不堪重负。现在,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若非拼了命把孩子生下来,他当真是丁点念想也留不下。
他的心也跟着爱人一同死去了,只是为了孩子,他必须得坚强:“这样吧,翰辰,把分公司独立出来,股份我占百分之五十一,剩下的交由你来分配。等到我死了,我的股份你们兄弟四人平分,我会提前立好遗嘱。”
白翰辰稍稍一怔,道:“可我爸说——”
容宥林抬手打断他:“育昆不在了,对白家来说我就是个外人,但翰杰是你的兄弟,我会替他打理好他父亲留下的产业。另外很早之前我就说过,仗总有一天要打起来,如果你信得过我,可以把总公司的资金抽调一部分转到南洋那边去,我会替你妥善保管。”
“账上没多少钱了,这几年我爸到处开分公司和建厂,花了不少钱。”白翰辰坦诚相告,“先前爸让我哥转去南洋的那一百二十万美金占了总公司大部分的流动资金,为这事儿我哥还跟他吵过。”
容宥林转过身,眼眶通红:“育昆从不办糊涂事,他是想让我在外面为白家守住份产业。陆运、河运的事情我不擅长,但是国际远洋运输方面是我常年接触的领域。翰辰,你现在能理解你爸的用意了么?”
白翰辰对容宥林在经历巨大悲痛时还有如此清晰的思路而深感佩服,他颌首敬道:“我明白,容先生。”
容宥林闭上眼,又是一颗泪珠悄然滑落:“那就这么定了,等我出院,我带翰杰去南洋。”
白翰辰不解道:“就算爸不在了,您也可以继续住在天津别邸,何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既然他把产业交给我,我必得亲自打理。”
容宥林叹道。他睁开眼,风情万种的眼角眉梢挂满化不开的悲哀。
“那间别邸已是伤心之地,睹物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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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